议政处几近筹备完成,以汪荃为首的原一众中枢朝官皆入值议政处为行走,六部左右侍郎、都御史、大理寺和翰林承旨卿则领学习之衔。汪荃和赵渌鹏被嘉永帝另行授官太师和太保,却不再继续担任原职。这虽然保证他二人依旧班列六部尚书之前,然而旁人都看得明白,此番安排更多是顾及二人的颜面,实则是在暗示他二人主动致仕。
按照苏简煜和周仪商议的策略,若再将来想要完全通过议政处控制政务,废除中书和门下二省是前提,因此现下便通过淡化二卿官位的方法来逐步推进,待到汪荃和赵渌鹏致仕以后,苏简煜既不会请嘉永帝另行任命二省长官,也几乎没有可能再册封三公。不过苏简煜在这事上另外花费了心思,嘉永帝圣谕中只写明汪、赵二人不再担任原职,却并未说明是否继续管理二省,这就留给了苏简煜自由进退的空间。
汪荃和赵渌鹏作为当事人肯定疑惑,而其余众臣也不得其真义,只是议政处运作模式有别于从前朝议——汪、赵二人虽然列席所有议政,却都不敢冒然发问,袁轼暂时只在刑狱相关的政事商议时才会得到召见,这一疑问竟是被生生压了三五日,才被方承宜逮着机会提了出来。
今日商议的是苏简煜对包括周仪在内一众心腹的官位安排,华亭侯和钟瀚都是正阳门之变的功臣,于情于理都该封赏。根据苏简煜的奏请,华亭侯晋位吴国公,并授新职中军都督,统辖帝京二营一卫;钟瀚则升迁为龙武卫指挥使,直接负责保卫嘉永帝和整座皇宫的安全。原巡防营诸将因与端王过从甚密,早在端王下狱后就被革职,因此现任龙武卫指挥使则转任巡防营都统。除此以外,肖珉右迁大理寺少卿,罗晖晋升兵部右侍郎,周仪任翰林院侍读学士,苏孝桐由宗正寺卿调任翰林承旨,苏成蹊赴任巡防营佥事,以及,肖珩授散阶宣武将军。
“既是陛下圣谕,臣和吏部诸位同僚自然是没有异议的。”方承宜手持嘉永帝圣谕仔细阅看,他很清楚苏简煜这是借皇帝之手在笼络心腹,“只是老臣尚有一事不解,还望殿下不吝赐教。”
苏简煜大致猜到是何疑问,平静地回应道:“典铨但说无妨。”
“陛下手谕另授汪相和赵相为太师以及太保,不知太师与太保是以何官位入值议政处的呢?”方承宜条理清晰,“若是以陛下上一封手谕为准,二省长官方可入值议政处,请问殿下太师与太保眼下又是何说法?”
“典铨以为有何不妥吗?”苏简煜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但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好推诿打岔道,“只要太师与太保能继续留在中枢尽忠于君,何必如此计较。”
“殿下或许会觉得臣迂腐,只是臣掌管吏部要务,不得不多嘴一句。”方承宜谨慎地步步紧逼,“陛下日理万机,难免有所疏漏,我们做臣子的便要及时拾遗补缺。陛下前道圣谕既未将太师等官位列入议政处员额,也未授权殿下可自行裁量。如此一来汪太师和赵太保班列议政处便显得名不正言不顺,臣只怕如此行事,恐惹得朝臣揣测。”
苏简煜沉默不语,思绪转动,他这才想清楚自己中了方承宜的言语圈套——方承宜指出现行安排与嘉永帝圣谕的不相容之处,目的便在于要苏简煜给个准信,替皇帝把话说清楚。苏简煜隐约感觉到这一回他无法糊弄过去,他端着茶碗陷入沉思。
汪荃和赵渌鹏明面上装得毫不在意,心中却不由得警觉起来,二人不约而同地瞥了苏简煜一眼,期待着他的答案。
苏简煜轻抬碗盖,试探性地问道:“典铨是想要本王澄清何事吗?”
方承宜回话道:“殿下明鉴,敢问汪太师和赵太保是否还继续兼领二省省务?”
“二省省务自然还由汪卿和赵卿监理,”苏简煜恍然大悟,“如此澄清,典铨可还觉得满意?”
“既如此,臣烦请殿下以议政王身份颁下政令,白纸黑字地说明此事。”方承宜不再遮遮掩掩直言道,“既叫诸位同僚不再揣测,也好维护陛下治世圣明的清誉。”
苏简煜一手扶着太师椅,自下而上地打量着方承宜,很是不服气地接话道:“本王随后就告知议政处诸位臣工,典铨大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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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简煜一路上绷着脸,似乎很是不悦,苏成蹊当时身在殿外并不清楚状况,但他很识趣地没有询问缘由,只管指挥车马往周府方向驶去。待到明日,苏成蹊就要去巡防营报道任职,因此他更想踏实地将作为侍卫长的职责履行到最后一刻。
苏简煜由管事领着进到内院时,周仪正在侍弄花草,只见院子里整齐摆放着十数盆花卉,其中正值花期的几株梨花开得正盛,花朵生得雪白小巧,甚是可爱。
“叫殿下久等了,”周仪很是识趣地放下手中的铲具,引苏简煜入堂,“先前移居罗府时我只带走了那株木槿,前几日回家望着这些被冷落的花草,心中觉得愧疚。”
苏简煜微微一笑,说:“木槿是罗子昇的情意,带着倒也无可厚非。”
“殿下似是不高兴,”周仪洗过沾着泥土的手,为苏简煜斟了茶,“可是今日与朝臣们闹了不愉快?”
“我都到你府上了,岂止是不愉快。”苏简煜无奈地叹口气,抱怨道,“我被方承宜将了一军,如今是骑虎难下的境地了。”
周仪不解道:“此话从何说起?”
苏简煜于是简要地将方才在殿内发生的种种转述一遍,周仪听罢,抚掌道:“原先以为将中枢们分开,这一茬便能压着不提,看来我们还是小瞧老人了。”
“虽说议政处实际运作并不会受此影响太大,但终究是打乱了新政的节奏。”苏简煜手指轻敲桌案,颇有些焦虑,“汪荃和赵渌鹏继续监理二省省务,则颁布圣谕依旧绕不开门下省,哪怕我已将孝桐叔父调任翰林承旨。”
按照苏简煜和周仪的设想,只要不明言汪、赵二人继续兼领省事,中书省和门下省便会因无长官而几乎视作废除状态,然而此等浅显的道理,朝臣们自然也看得明白。
“殿下莫急,容我想想。”周仪摩挲下颚,眨眨眼道,“眼下的局面,关键在于将门下省剔除在外,如此便可保证圣谕不受影响地颁布下去,办法我想到一个。”
“你是想在赵渌鹏身上做文章,”苏简煜抓住要领,“寻个借口将他调离议政处?”
“我记得赵渌鹏在今上及冠以前是东宫僚属,”周仪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事若要成,还得需要陛下的援手,不知殿下可有把握?”
苏简煜自认猜到七八分,他笑而不语地和周仪交换了眼神,随后满意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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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肖珩坚持亲自下厨,既为着庆祝获授新职,也是感谢苏简煜器重于他却也不失体贴。苏简煜想着许久没有尝到肖珩的手艺,便没有拦着他,甚至还嘱咐女使取了一坛珍藏多年的桂花酿,哄得肖珩很是高兴。
今晚无云,空中隐约可见繁星点点,时下又临近三月,天气回暖不少,甚是舒适。
酒过三巡,苏简煜不胜酒力,两侧脸颊已经微微泛红,他破天荒地主动要肖珩坐到自己的一侧。肖珩照做以后,苏简煜顺势靠在肖珩坚实的前胸上,要他给自己按摩脖颈。
“殿下如此高兴,”肖珩手上微微使劲,很是宠溺,“可是遇着好事了?”
“周仪献计,早上棘手之事迎刃而解了。只是我,很明显吗?”苏简煜嘟囔着嘴,坐直上身道,“不行,这样可不好。”
“你又说什么傻话呢,”肖珩将苏简煜重新揽入怀里,“在我面前,你永远都无需收敛,只做你自己就好。”
“你就惯会,宠我的——”苏简煜半躺着仰视肖珩,抬手轻戳肖珩的鼻尖,“肖六啊肖六,你可真真是,我命中一劫。”
肖珩微微怔住,小心问道:“殿下?”
“若不是你的纯良长伴于我,”苏简煜浅笑着,手指滑落到肖珩的唇边,“我怕是会做个恶鬼,叫后人又恨又怕吧。”
“不会的,殿下,你是珩见过最心善的人。”肖珩宽大的手掌握住苏简煜纤细的手指,似乎担心苏简煜不相信一般,眼神坚定地继续解释道,“殿下见着落花便会忧心明年花发虽可啄,又怎会成了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