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季珊意味不明地叹息了一声,过了会儿,突然间悄无声息。
水玖再看,许季珊却已经又沉沉的睡了。这一睡,直睡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就连酸梅汤都没能喝成。水玖守不住,觉得在这屋里头闷得慌,再者说,他也觉得有些腹中饥饿,便打开拉门出去吃了半碟茶点。
再回来时,许季珊依然在睡。直到霞彩满天,许季珊依然鼾声如雷。
到了黄昏的时候,应该是晚饭时光,管家又来催问水玖与许季珊是否要用饭。许季珊依然醉的一滩烂泥,水玖便独自出去吃了。在饭席上,吴妈却端上来一碟粽子。
“这不年不节的,吃什么粽子?”水玖不由得皱起眉头。“况且端午早就过了吧?”
吴妈嘻嘻地笑。“饿也不晓得,反正城里头各家各户都接到通知,说是这一周都得吃粽子。”
“纪念谁?”水玖皱眉望着碟子里整齐洁白的几个粽子,并不想下筷。
旁边管家提醒了句。“官衙新来了位小秦大人,听说,与冀北城的李道台是故交好友。李道台在端午节看龙舟的时候被人杀了,呃,因此,大约是纪念李道台。”
又是冀北城。
水玖心里头膈应,筷子便戳不下去,淡淡地道:“既然如此,你们都将这些吃了吧。”
水玖如今也不晓得水行是什么情况,再者,与江南义军也失去了联络。来了的小秦大人,不晓得到底是个什么路数?却是糟糕。
他怀着一腔愁绪再回到房前。门开着,许季珊已经醒了,大马金刀地坐在榻榻米上望着一地花瓶碎片,正一筹莫展。
“你来啦?”许季珊望着他只略抬了下头,随后又开始叹气。“昨儿夜里,我是怎么摸到你这儿来的?”
“还好意思说?”水玖站在门口咬牙冷笑。“既然醒了,快去吃点东西,垫垫肚皮。别待会儿,又是醉酒又是难受,吐的弄脏我这地方。”
许季珊便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嘿嘿笑了。他迈动两条大长腿走到门口,眼神有七八成清醒,望着水玖。“咦,怎么天都黑了?我这是睡了多久?”
“睡了一天,”水玖想了想,又补了句。“加一夜。”
“那昨儿夜里……”许季珊说着忍不住就嘿嘿笑,大手一把揽住水玖肩头,两片灼热的唇擦着水玖耳边,低低的笑了一声。“我有没有闹?”
“你何止是闹?!”
昨儿个夜里,俩人几乎就亲着了。
水玖忍不住羞臊,一把推开他。绵软手指推在许季珊厚实的胸脯,却没能将人推开,反倒触着了几块扎实的蜜蜡色肌肉。
许季珊光. !裸着上身,毫无廉耻地嘿嘿的笑。“看来是闹了。”
“呸!”水玖又啐了他一口。
许季珊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突然笑声一顿,面露尴尬。他左手往下,按住小腹,肚皮内咕嘟嘟的响动声异常刺耳。
水玖勾唇轻笑一声。“饿啦?”
许季珊抬头,见水玖斜斜地撩起眼皮望他一眼,瞟的他浑身骨头都酥软,哪还顾得上自家五脏庙在闹革命?他忍不住也笑。“不饿,不饿。”
水玖挑眉。
许季珊又笑道:“正所谓秀色可餐。鄙人看见水老板,喛,哪还吃得下这凡尘烟火食?”
“哟,这世上只有许先生你最乖。”水玖嗤笑,左手从身后伸出来,原来他手中一直提着个小油纸包。
“什么东西?”
“几块梅花糕。”水玖说着利索地解开麻绳,将梅花糕递给许季珊。
冷白色手指解麻绳的动作瞧着也十分赏心悦目。
许季珊不错眼的盯着瞧,想起前情,忍不住笑道:“当日你送来的那件黑绸衫儿,那个结打得,我可解了半天。”
水玖一愣。他倒是习惯性的用了渔民的打结方法,这法子还是从前他父亲还没败家那会儿,家里一个老佣人教他的。老佣人家里原本是冀北海岸边一个渔村里头的,渔民结绳的法子确实与旁人不同。
该死,原来他在送黑绸衫那会儿就暴露了身份。
水玖微咬牙。
许季珊却不晓得他在转念头,只顾看着他,嘿嘿笑道:“几块梅花糕能抵得上什么?”
水玖立刻长眉一挑,冷声道:“怎么,不稀罕?不稀罕吃拉倒。”
说罢又将油纸包盖上了,冷冷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许季珊大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咱们出去吃羊肉去。”
“这都几点钟了?”水玖有些懒得动。
“嗳,巷子口小叶家羊肉可香哩。”许季珊搂住他肩头,温声细语地哄他。“再说了,这早晚功夫出去,不正好看月亮吗?”
水玖冷笑。“巧了,今儿个是三十,没月亮。“
“那就看星星。”
许季珊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半哄半劝地,到底将人弄出庭院。出了门,既不叫人陪着,也不开车,两个人安步当车慢悠悠的走在靖西府街头。
虽说外头乱纷纷的,今儿个你打过来,明儿个我又回三炮,但在靖西府城内却还有一片纸醉金迷的繁华。他们走到小叶家羊肉铺的时候,里头食客几乎挤满了桌子。许季珊熟门熟路地领着水玖进去,找店家要了个相对清爽的方桌。
水玖刚要坐下,许季珊忙拉住他。“等下,等下!”说着,竟毫不顾忌地拿起袖子擦抹桌椅。
待桌椅擦得锃亮,许季珊这才笑嘻嘻地对水玖道:“来,坐吧。”
许季珊临出门时,因怕麻烦,只松松地套了件棉布长袍。这一擦,雨过天青色的长袍袖口立刻便染上大片污脏。
水玖忍不住蹙眉。
许季珊顺着他目光往下看了眼袖口,嘿嘿笑道:“一件衣裳,不值得什么。”
“好富贵的口气!”水玖冷笑。
他惯来这样冷嘲热讽的,相处时日渐长,许季珊也已习惯了,反倒觉得这人对自己透着几许亲密。
亲密?亲密就好。
许季珊一高兴,愈发食欲高涨,叫了一大盆热乎乎的羊肉汤,又另外叫了三斤羊排。
小叶家羊排却是与众不同,须两只手撕着吃。
水玖望着有些不想下手,便矜持道:“在家已经吃饱了。”
许季珊笑着抖了抖袖子,露出两只蜜蜡色的大手,快速地将骨头剔开。很快一碟子肉是肉,骨头是骨头,全部都拆好。
许季珊又利落地将骨头全部放到垃圾盘里,将肉推给水玖。“喏,这样总可以吃了吧?”
水玖一时下不来台。他原本也不是真的要在许季珊面前装斯文,眼下许季珊这样讨好卖乖,反倒显得自家矫情。便将脸扭开,冷冷地哼了一声。
他这一声冷哼,落地清凌凌,大约是引起了旁边桌上人的注意。便有人诧异地高声叫嚷起来。“咦,这位好像是冀北城唱旦角的水老板吗?”
许季珊和水玖都闻声望过去。
那张桌上都是些行脚客打扮。其中一个戴毡帽的,大概是他们这群的首领。此刻众人都朝水玖望过来,笑声哄闹中,毡帽客缓缓地将帽子反倒向下压了压。
这反常的举动立刻引起了水玖注意。他认真打量毡帽客,从那人毡帽下高挺鼻梁到坚硬的下颌弧线。然后,他陡然间心头一惊,嘶嘶的倒抽了口冷气。
“怎么了?”许季珊见他不安,以为是那群人认出他来,提起冀北城旧事,勾动了心思,便将大手覆在水玖手背上。
水玖天生皮肤冷白,且怎样都不留伤疤,生的娇若处子。许季珊原本只是想安抚这人,结果手一覆上去,就拿不下来了。
他轻轻地摩挲,心思不知觉的就飘到不可描述方向。
水玖现在满心都是惊惶,哪有空去理会许季珊的满腔春. !情。——他已经认出来了。那个毡帽客,分明就是宁济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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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头一温,又一软”◎
许季珊终于发觉水玖神色不对。“怎么了?”
水玖仓促起身,对许季珊道:“我吃饱了,咱们回去吧!”
许季珊疑惑地抬头望着他,水玖却匆匆道:“时候也不早了,该早点回去。况且你又吃多了酒,早点睡,明日才有好精神。”
最后两句透着说不出的亲密。
许季珊心头一暖,也蹭的站起身,眼角余光瞥了下分明只吃了三五筷子的羊肉,略有些恋恋不舍。“也行吧,回头叫他们再送一份原模原样的到家里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