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水玖嗤笑。”我什么?“
”你莫不是……“许季珊忽然说不下去了。
水玖便撩起眼,定定地打量他。
许季珊抬手捏鼻梁骨,突然叹气。“哎呀,鄙人今晚喝多了,怕是不清醒,居然觉得小姐长得挺像一位故人。”
“哪位故人?”
许季珊又叹了口气。“从前在明生剧院挂牌唱过戏的水玖水老板,你可识得?”
水玖更加诧异,在马灯光下认真地看了眼许季珊。这才发现,原来今夜许季珊大约当真是喝了酒,眉梢眼角略有几尾潮红,就连抬指扶金边细框眼镜的动作都有些不稳。
“真喝多了?”水玖诧异道,“许先生今晚喝了多少?”
“不多。”许季珊沉沉地笑,比出三根手指。“三瓶烧刀子。”
烧刀子是靖西府的特产,本地人都爱喝,但这酒奇烈无比。水玖来了靖西府这么久,从来都没敢沾过。三瓶烧刀子,一般人喝下去不是醉成一滩烂泥,就是躺在床上呼噜连天不省人事。许季珊眼下居然还能够定定的站在这里与他说话,倒是稀罕。
看在他醉酒的份上,不,看在他从一头色中恶狼醉成二狗子的份上。水玖心底已经原谅了这家伙大半,唇角忍不住微翘,话语却依然凉薄如斯。“你找他做什么?”
“啊,不做什么。”许季珊放下捏鼻梁骨的手指,忽然低低地笑道:“若是能,倒是挺想做他的。”
“……嘶!”
就晓得这家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水玖顿时恼怒,眼尾飞起一抹霞红,整个人都绷直了,如一杆插在沙地里的标枪。
“胡言乱语!竟没想到,许先生原来也是这样的衣冠禽兽。”水玖脱口而出,愤怒完全溢于言表。
许季珊一愣,随后不由自主地快走了两步,几乎是面贴着面的距离才停下来,望着水玖低低地笑。“怎么这样生气?难不成你还真当自己就是水老板啊?啊不是,不对,不可能。哈哈哈哈!”
许季珊说着像是自家也觉得很好笑,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许季珊的长笑声,惊动了矮墙外紧追在水玖屁股后头不放的毡帽客。矮墙外头,毡帽客也猥琐大笑,边拍着掌,边蹦来蹦去,似乎想蹦过这矮墙头。“哈哈,可让我找着你了,小表子。”
水玖扭头望向矮墙外,两道长眉深深地蹙起。却是麻烦,他眼下在靖西府本就是个假身份,一则不能让人发现他是从朝廷那位右旗将军麾下逃走的;二则不能让人晓得,他与刺杀李道台的宁济民和江南义军原来是认得的;第三么,当然就是眼下他男扮女装更加不能让人识破身份。这重重谜团似的身份叠加在一处,水玖只觉得眼下境况十分棘手。在同样喝了酒的许季珊面前,这场戏怕是不好演。
水玖略琢磨了两三秒钟,立刻就有了主意,抬起脚,施施然的就朝院子里头那扇小门走去。
“哎,等等!”许季珊拔脚就追。
许季珊生的人高马大,长腿长胳膊,刚追了两步,立刻就拉住了水玖胳膊。
水玖今夜穿的是件短袖碎花布旗袍,如今这种天气,夜里其实是微微有些凉的。许季珊大手十分温热,这一抓,肌肤相触,竟让水玖眼尾的霞红色更深重了几分。
“许先生,请你放尊重些。”
许季珊听见他这样说,不仅不放手,反倒挑了挑浓眉,嘿嘿地笑了。该死,居然与矮墙外猥琐毡帽客的笑声不谋而合。
“怎么尊重?”许季珊说着终于打了个酒嗝,脚下一个趔趄。“话说小姐,你怎么识得我的?我记得自家从来没在靖西府嫖过,当然,从前我也没嫖过的。”
许季珊脸色突然正经起来,口气郑重的就像是在指天发誓。
水玖先是一怔,随后忍不住嗤笑道,“你嫖没嫖过,与我解释做什么?”
哪怕许季珊只剩三分清醒,眼下他也早就该将水玖认出来了。毕竟水玖在后来与他说话时,就连女子声腔都懒得装了,直接用了原本自家清凌凌的声音。可是许季珊醉的实在太厉害,眼底一片朦胧,离了马灯那悠悠的昏黄灯光,在这夜色里头更加瞧不清楚人。于是他嘿嘿地笑了,嘴里话语十分下流。“嘿嘿,今夜鄙人与小姐你一见如故。鄙人……嗝,有个不情之请。”
水玖心底震惊,一双一波三折的丹凤眼也不自觉地瞪大。
许季珊却不晓得水玖这厢在想什么,也看不清对方神色,自顾自的嘿嘿笑道:“哎,小姐长得十分像我那位故人。不晓得鄙人有没有这个荣幸,今夜请小姐留下来呢?”
这话说的,分明是要他□□。水玖恼怒至极,猛地一振臂腕,反手将许季珊推了个趔趄,噔噔噔连连向后退了十几步,险些栽了一跤。
水玖依然觉得不解气,冷着脸,菱角唇紧紧地抿着。半晌,嗤笑一声,头也不回地就往庭院小门走去。
吱呀一声,门板被他拉开了。
夜色这样深,深重的就像是他此生未知的命运。他眼下从这扇门走出去,从此后即便是鸡犬之声相闻,也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了。就许季珊这尿性,恐怕也是一辈子都认不出他来。
水玖心底冷笑连连,脚底下越发走的快了。
他刚推开门板,果然就见到先前那个戴着毡帽的醉汉。毡帽客一直在附近流连,见到他出来,立刻喜出望外地扑过来,口中不干不净的叫骂着。“你这个小表子,老子找你找这么久,刚才喊你怎么不出来,嗯?这是缺钱啦?想要多少钱?你、你说出来,老子有的是钱。”
水玖不吱声,抬手从怀里掏出盒子枪,静静地等毡帽客扑到他面前时才冷不丁的用盒子枪抵住毡帽客心口,口中话语十分阴冷。“你确定想找的是我吗?”
盒子枪金属质感冷冰冰,毡帽客猛地一惊,随后顿时汗如雨下,说话嗓子都变掉了。“啊啊,对,对不住,我、我这是吃酒醉糊涂了。”
啪!毡帽客抬手就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水玖拿盒子枪抵住毡帽客心脏,依然不动声色。毡帽客慌了,便啪啪啪,抖着两条腿连续扇自己耳光。
啪啪啪,啪。扇耳光的声音在这夜色里格外清脆。
恰在这时候许季珊也追了出来,口中也叫嚷的十分下流。“哎,小姐,你别走啊!小姐,鄙人这话,还没说完呢。”
水玖不耐烦地扭过头,瞪了许季珊一眼。
毡帽客忙趁这功夫慌慌张张地扭身就跑,跑得快了,在巷子口狠狠地栽了一跤,随后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又跑。毡帽客逃得飞快,一转瞬就看不见人影子了。
都是这家伙坏事!水玖十分恼怒,回头忍不住又狠狠地瞪了许季珊一眼。
许季珊此时已经追到他面前,两个人几乎鼻梁擦鼻梁,许季珊吃了酒,脚步不稳,一激动差点扑到水玖身上。
水玖这一瞪眼,丹凤眼不怒自威,清凌凌似乎有千年积雪寒光。
距离实在太近了。
许季珊顿觉三桶冰水从天灵盖灌下去,浑身都打了个激灵,人瞬间清醒了。他抬手猛地摘下金丝细边眼镜,捏了捏鼻梁骨,低下头,嗓子哑得仿佛在做梦般。”水……水老板?“
”怎么许先生现在又认得水某了呢?“水玖长眉微挑,握着盒子枪冷笑。”方才不是还当水某是流莺么?“
”啊,真、真是水老板?!”许季珊张口结舌,一瞬间手脚都不晓得要往哪儿放。”误会,刚、刚才那都是误会。水老板你莫要动气,是鄙人该死,鄙人这就打给你看。“
许季珊说着,居然抬手也打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
34、34
◎”同榻而眠,不睡不休“◎
这家伙!居然说的”打“,就是打自个儿耳光。
水玖诧异地长眉微挑,还不及说甚,陡然间肩头一暖。
许季珊脱下身上穿的黑绸外褂,殷勤地给水玖披好,一边低头替他整理袖口,一边义愤填膺地卖乖。”那个戴毡帽的家伙竟然敢□□水老板!水老板你稍待片刻,看我去揍他。“
许季珊说着扭头朝刚才毡帽客逃走方向望了一眼,卷起长袍袖子,居然当真追了出去。
水玖跟在后头喊他都来不及。
噔噔噔,咚咚咚。
暗夜里头,巷子口。
许季珊追得十分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