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昨晚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你好好儿的关什么机啊！特殊时期，要24小时保持通话畅通！”
左青青终于趁着他喘气儿的功夫插上话。“没关机，昨晚手机忘充电了，电量不足，自动关的机。”
左父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这。
“你打算怎么办，你又不会做饭又没人跟着，你一个人在那安不安全？”
“安全，我会做饭。”左青青一个接一个问题地答他，唯独跳过了那个是否独自待在家的话茬。
左父也没注意到，没来得及，或者是被分了神。因为电话那头传来左妈妈带着哭泣的声音，絮叨着打断了父女俩。“把电话给我！”
电话到了她妈手里，她爸肯定没置喙余地。左青青从善如流地又叫了声。“妈！”
左妈妈听见她声音就开始哭。“早知道上个月就让你回来，现在你一个人在冀北，怎么办？”
“这事儿谁也猜不到，”左青青温声细语地安慰她。“再说了，就算上个月我回家，在燕城也得隔离半个月，说一定还得拖累你俩也送去隔离。”
左青青特地把事态往严重了说，强调两头都有利弊，然后又缓缓地劝。“我现在挺好的，物业刚还特地送菜来了。有吃有喝，真的，我挺好。”
左妈妈的哭泣声卡壳了一瞬，紧接着电话那头突然被静音了。
几秒后。
“把电话挂了。”左妈妈声音里仍带着浓重鼻音。“咱俩视频。”
左青青心内哀嚎了一声。但她表面上特镇定，语气波澜不惊。“好，我在阳台，信号不好。我回房间和你们视频。”
挂断电话，左青青火速冲到客厅，四处一张，没找着任古飞。沙发上空荡荡，连那个被拿来当枕头的行军包都不见了。她心里顿时慌了！
“任古飞！任古飞——！”
“找我？”任古飞从厨房探出个脑袋，眼神清亮，唇角带了三分笑。
他挑眉望了眼左青青，见她不吱声，顺手颠了颠手里的平底锅，煎蛋在半空跳起，然后又稳稳地落回锅底。
挺帅气。
厨房油烟机声停了，突然间很静。
左青青心里一安，几步冲到厨房，凑近了低声嘱咐他。“我爸妈要跟我视频，我回房间。你呢……”
她顿了顿。“你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了，也不要走动。怕他们听见脚步声。”
“哦，”任古飞满脸不是滋味。“敢情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左青青瞪了他一眼。
任古飞立即改口。“行行，都听你的。”
然后看了眼抄在手里的平底锅。
“刚只煎了一个蛋，还剩一个没煎。”
“这个时候，还管什么煎蛋！”
左青青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她仔细地盯着任古飞眼睛，又不放心道：“你保证！”
“行行，我保证。”任古飞满口答应。
他为了表示诚意，连平底锅都放下了，望着她，痞子气地笑了声。“需要我写保证书吗，班长？”
笑容里意味不明，涩得很。
“别皮！”左青青又瞪了他一眼，握着手机转身匆匆往卧室跑。
真的是跑。
小跑着进了屋就把门给反锁了。
任古飞眼睁睁瞅着她跑开，那反锁的咔嗒声就像是细针扎在他脑门，后知后觉地疼。
但左青青远没表现出来的坚定，转身关了门，手机屏幕如期亮了。她深呼吸一口气，接起父母视频时依然笑得很甜。左父全程只说了两句话，剩下都是左妈妈在反复地仔细地问她，有没有吃的，有没有储备日用品，她所在的小区有没有人送院隔离。
左青青不敢告诉他们，不光是小区，就连她住的这栋楼都被封锁了。要不是任古飞刚巧去了趟超市，甩着两膀子力气，帮她提回来米面油，她估计现在肚皮正在唱空城计。
任古飞来了，真是幸运。
左青青有点心不在焉。
左妈妈很快就发现了女儿的不对劲，忽然停住话头，笑了笑。“不过我家青青这么漂亮，就算只在冀北待了三个月，也应该有男生喜欢的吧？”
左妈妈笑得越发神秘。“怎么样，特殊时期，有没有男生给你雪中送炭？昨天电话没电了，是和谁煲电话粥吧？那男生条件怎么样，人品还行？等冀北城解封了，就带回来给我和你爸见见。”
不过是捕风捉影，左妈妈已经连见家长的环节都安排好了。
当然更多是刺探罢了。
左青青垂着眼。“没有。妈你知道的，我在事务所工作很忙，原定这个月底才过试用期，前辈们不愿意做的细活，肯定都得我做。而且才三个月，哪能就和人谈恋爱了。”
就算认得二十多年，她也不敢和任古飞谈恋爱啊！
左青青又抿了抿唇。“再说了，我觉得单身挺好。”
左妈妈夸张地叫起来。“你可别学那帮洋鬼子，好好的姑娘家，做什么丁克！”
左青青这回真笑了。“妈，结婚了不要孩子才叫丁克，我这还没结婚呢！”
“哦，”左妈妈丢了脸，有点不高兴。快速把这个话茬揭过。“反正你不许瞎想。你今年虚岁才二十六，周岁二十五还差着几天，不许学人家那样，拧着股别扭劲儿，连相亲都不肯去。”
左青青皱眉。
左妈妈果然沿着这个话题开始发散。说起谁家女儿已经结婚了，又是谁家开始抱孙子了。都是比她大几岁的姐姐们，结婚生子也很正常。左妈妈大概也察觉这些人没什么说服力，顿了顿，又说，“就连家属大院里的那些孩子，听说也都在商议结婚的事儿了。”
家属大院里，除了她以外都是儿子。年纪倒是相仿。
左青青想起任古飞，没吱声。
左妈妈的唠叨加催婚进行了二十分钟后，左父说了这通视频电话的第三句话。可能怕左妈妈再抢他话筒，突突突，一口气来了个三连发。“嘿嘿，丫头正搁那缺衣少食勒紧裤腰带过苦日子呢！你这满脑子都是风花雪月的瞎搅和什么？等她回了燕城再说。”
左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三连发式发言顿时引起了左妈妈的强烈不满。尤其是那句“瞎搅和”，左妈妈转头开始和左父吵吵。“你懂？你懂个屁！老左我警告你，咱丫头的终身大事要是不顺溜儿，我揭了你的皮当褥子盖！”
接下去是老生常谈式的夫妻吵架。基本就是她妈骂，她爸闷头抽烟。
左青青适时地打断他们。“爸、妈，物业刚送的菜我还没摘，先这样啊！回头我再给你们电话。”
也没管他们答不答应，左青青按掉了视频通话。
呼！
长长出了口气。
左妈妈出身于文艺团，当年是团里的一枝花，追求者据说超过孔门弟子七十二。所以她大概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生的女儿左青青会没人追，更想不通，左青青为什么会放弃永久居留权，非得赶回国。回了国，却又不肯回家。
左妈妈总是疑心，女儿和她生了嫌隙，到底是什么嫌隙，她猜不到，只能怀疑是和婚恋有关。
所以每次母女两人视频或者电话，必定会以催婚结束。自从左青青满了二十周岁后，左妈妈便开始焦虑。
也焦虑了五六年了。
中间还隔着档子母女俩谁都不愿意提起的事儿，提了，彼此都不痛快。母女俩一度连话都不说。
如今不过刚破冰，她妈又开始逼她，给她安排那些她妈认为“很好的男孩子”。
左青青坐在床边，头低垂着，碎发遮住脸。
这些年，其实她一直想问父母的那个问题，到底还是问不出口。
很早以前她就想打听任古飞。但是她和他的社交联系都断了，左家搬离大院后，就连邻居们都不怎么走动。
倒是从没听说任古飞有女朋友。
现在任古飞亲口和她说没有，她又觉得不可信。
或者，只是不敢信。
她一天问不出那个问题，一天就如鲠在喉。
一天天，一年年。
如今也有十年了。
刚才她也想问，就问一声，妈你们天天张罗给我相亲，那么……任古飞行不行？
可是不必问出口，她都能知晓答案——不行。
肯定是“不行”。
否则以左妈妈万金油似的好人缘，怎会从来没提过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