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把我们隔开了吧。”对方的话有些犹豫,似乎在隐瞒着什么。按理说来人说话一向滴水不漏,哪怕每次将证人……证鬼带走,也都像是个听话的下属,什么事情都是晏子晋安排的,跟他没有一毛钱关系。
一毛钱肯定没有,几百块肯定有了。
看不见有看不见的好处,至少重九可以不用注意对方的神情,总想去猜他的话里有什么深层含义。
到了现在,他也不太想猜了,情绪到了就多问了一句:“你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来人正是方未。
他听见重九的话明显一愣,连呼吸也停止了半秒,随后轻笑了一声:“你觉得为了什么。”
这一刻他没有否认,也有可能是假装听不懂重九的话。
重九抿着嘴没答。
周围的腥臭味依旧很浓,但屋里的两个人却还有闲心在这说着跟这间屋子没有任何关系的话。
或许是到了这种地方,没有外人,没有时间的痕迹,也没有陌生的车水马龙,他们才能放下时代的鸿沟,说上几句属于他们之间的话。
不过这话说似乎也到了头,重九一向不善于言辞,他想问的很多,比如“你想做什么”,还有“想要我怎么样”。
思考的空档,冷冰冰的脸颊上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随后听见方未道:“怎么把自己搞的这么脏,都不好看了。”
重九顿时僵在原地,任由方未将他脸上的脏污涂抹开。
其实没有比原来干净多少,这里没有水,强擦只能把脏污抹得哪都是。
“我……”
“嘘。”方未打断了重九的话,“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当真是一点都不为自己辩白,一句否定都没有说,似乎从头到位都没有伪装的意思。
重九顿了顿才说:“不知道,可能很早吧。”
应该是很早的,从第一眼看见方未时,身体本能的反应就已经说明面前这个人与其他人是不同的,只是当初他以为是因为自己长时间不跟人接触,所以才会额外反感。
最终认出来的那个契机……他不想提。
方未似乎笑了。
重九没听见笑声,他只听见几声急促的呼气。一般人笑的时候,要么呼吸会短暂的停止,要么会特别急促。
重九只能从这些细枝末节来判断方未的态度。
方未:“头发怎么剪短了。”
又是无关紧要的话题,就好像没有看见重九眼睛上的黑布和脸上的血迹。
“长发碍事。”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而门外的脚步声却再次响起。
有了这点变故,两个人终于不用再尴尬地聊一些没营养的话题。
不过重九觉得可能只有他自己觉得尴尬,无论是当初的时矣还是现在的方未,都是八面玲珑在什么场合都能如鱼得水的人,当真是上天选出的人,不想重九这样赶鸭子上架,连基本的交流都有些困难。
脚步声再次停在门口,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方才的动作谁都没动,然而这一停止,方未的手却停在了重九的脸颊上,重九觉得被碰过的地方痒痒的,很想将那只手拍掉。
没等重九动作,那只手可能也感觉到这样的动作不妥,无声地收了回去。
周围除了偶尔捕捉到的轻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外,重九都快以为这里只有至始至终都只有他自己,方未依旧是臆想。
“咚!咚!咚!”
敲门声再起,每一下都好像敲在心脏上,按照着心跳的频率砸着门,似乎每敲一下都能在门上留下一个洞。
富有节奏的敲门持续了几分钟后突然停了下来,而后轻微的哭声响起,拉着长调要将心中的怨气全都哭出来,与此同时,空气更加粘稠。
重九顾不得会不会惊动外面的东西,虽说他现在身体有些不适,但总归要比成了普通人的方未好很多。
他感受着周围散发着热量的方向,凭空一抓正好抓到方未的手腕,而后将他拉到身后,手指抵在嘴唇上“嘘”了一声,他怕自己只是一个动作的话方未会看不见,所以还是发了生很轻的声响。
明明很轻的声音应该湮灭在恶鬼的哭声中,然而哭声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就好像重九这一个动作不知是提醒了方未,同时提醒了哭泣不止的魂灵。
下一秒,重九听见一个很轻的声音,凑到他耳边呼着冷气,说道:“嘘,我们不吵,我们听话。”
这是一句有别于现代语言的话,是古老的人类语言,连书本上都很少记载,然而重九却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是他诞生的年代,即便这么久没有听过见过,每个音就像是刻在了骨子里。
“我们就是你啊。”
第 83 章
◎。◎
耳朵被雷声震得发痛,那声音似乎穿过了时空从遥远的过去而来,带着风吹着旗子猎猎作响的声音。
原本失明的眼睛突然看见一片血红,然而没有多久,他眼前突然亮了起来,掩在眼睛上的黑布不知道去了哪里,他站在一处高地上,周围起伏着布料和杂草一样的东西,周围充斥着腐肉味,这里像极了垃圾集中处理场。
视野恢复的瞬间,重九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其他人,入目一片荒凉,他好像又被拉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耳边的碎发被风带起贴着脸颊,地方虽换了,空气中的黏腻却丝毫没有减少,他眯了眯眼睛,眼睛刚刚恢复尚且看的不是清明,须臾后才真的清晰起来。
然而这一清晰惊得重九眼睛倏地睁大,嘴唇紧抿,眼角的疤愈发妖冶——周围大大小小鼓包处哪里是破布杂草,起伏的东西赫然全是尸体,有的已经只剩下一把枯骨,有的上面还挂着烂肉,而重九脚下,正踩着一具烂了半个身子的腐尸。
重九虽常年跟阴物打交道,不代表他能轻易接受这种场景。
他皱着眉强忍着不适环顾一圈,没找到一个可以姑且落脚的地方,周围尸体罗列的缝隙间,一缕缕黑色的头发粘在仅剩一点的腐烂的头皮上,另一边则露出泛了黑的骨头,眼眶中白色的虫子正在慢慢蠕动
重九没贸然向前,这里的景象他可以确保做了看门人后并没有见过,却奇怪的有些眼熟,细细的风声里带着细细的呜咽声,只是这里到处都透露着不对劲。
周围明明遍地尸体,空气中却感觉只感觉到了淡淡的阴气,没有阴魂,就算这么多人全都神魂俱灭,至少还会有如同萤火虫的碎片,可周围什么都没有。
不远处的尸堆中间,一根并不长的木棍插在那里,挂着一面破破烂烂的旗帜,上面的字已经看不清,只能看见一片暗红色,边角处成丝状,被风吹动的猎猎声跟先前在房间里,和在雷声里的一模一样。
目光收回的空档,他注意到不远处凹陷处,一块土黄色的小鼓包正在轻微蠕动。
重九看着鼓包处慢慢伸出一小撮黑色的东西,而后那东西越来越长,慢慢的一团毛绒绒的东西钻了出来——竟然是一只猫,一只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杂毛,纯黑色的猫。
黑猫先是在原地抖了抖毛,而后竖起尾巴,穿过一具具腐尸向着重九走来。
而在猫身后不远处,一团黑色的雾气突然腾起,先是在空中盘旋了一圈,而后落到地上成了个人的轮廓,虽看不清那人模样,却在周围都感觉到了冲天的怨气和一种行将就木地枯死气。
人影形成片刻停留后呼得向前一个俯冲,重九眼疾手快在黑气到达的前一刻将猫抱了起来,眼看着黑雾冲到眼前突然停顿。
重九抱起猫纯属下意识行为,但这一动作也让他在黑影面前没了对抗的时机,却不曾想黑影并没有对他做什么,而是直接绕过他继续向前冲。
重九下意识转身看过去,就见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向远处略去,那里隐约有一个人的身影,面朝着这这个方向,半落下的太阳在那个人身后,那人逆着光,看不见容貌五官,然而身形却是重九在梦里描绘过很多遍。
重九双眼睁得老大,眼角处的疤痕又回到当初受伤的时刻,鲜血顺着脸颊处向下划,汇到下巴处形成个血滴。
“时矣……”重九脚下一个踉跄,他想要过去,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住,脚踝紧绷。
重九低头,几根枯黄的指骨正牢牢扣住他的腿,黑色的罩袍遮住一半,剩下的上面还挂着腐肉和蠕动不已的蛆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