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的模样要比对面的水鬼好上太多。
水鬼即便没有先前那么肿,五官挤在一起依旧惨不忍睹,一双豆子似的眼睛紧紧盯着重九。
即便他一刻都没有离开现场,到现在都没搞明白,这个人明明被压在石头下,到底怎么完好无损地出来的。
虽然他们达成了协议,却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你究竟是什么人。”水鬼的声音褪去那层刻意的蛊惑后,沙哑地似乎在喉咙里放了个砂纸,每一个字都带着撕拉声,或许连喉咙都泡坏了。
“你在怕我?”重九一步一顿地向前走。
他将垂在眼前的头发随意撩到一侧,看过去的眼神不像是看个恶贯满盈的恶鬼,有点像——看着个熟烂的水果,留着,不过是为了多招些苍蝇。
水鬼靠着巨大自制力才没有向后退,明明是他非要跟这人签契约,如今目的达成,自己倒先怂了,无论如何这样的结果他都忍不了。
他强心摁住忐忑不已的情绪,冷笑一声:“不管你什么人,既然应了我,就不得不做许诺下的事,除非你不怕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重九地笑出声,“想让我不得好死的人太多了,你可能得往后排排,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排到你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刚才不是说不管我是什么人了么?怎么又问了。”重九终于走到了水鬼面前。
水鬼个子不高,才到重九的肩膀,身上挂着破破烂烂的布条,浑身不止脸肿,手脚胳膊腿都是肿的,肚子大大的,这么看却是有点像巨人观。
“他想做什么。”于宋不自觉留意着看着重九一步步动作。
他光是看着那只鬼就觉得挺恶心了,真佩服重九还能靠那么近。
“你不是要躲进烟盒么,怎么还站在这。”
于宋:“……”
他不自觉地想向后走了两步,怎么又忘了这个人能读心。
“我不能读心,是你脸上就像个显示屏,将你内心里所有的想法都写出来了。”方未这话一点说说服力都没有,他头都没回怎么看于宋。
于宋这张被称为显示器的脸根本没派上用场。
“他想要逼供。”方未总是在别人即将退却的时候才会想着解释。
于宋就像个没有记性的小狗,被顺了毛后又往前挪了两步,站到伞下:“逼供?是电视里演的那样么?可这里什么都没有,我看逼供都要刑具什么的,而且对方还是鬼啊。”
方未解释不解释的全都随性,一句话后又懒得就此多说,只是低头看了下他们右侧的位置。
于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趴在地上,头朝下,整张脸都被藏在头发里看不见模样。
“她……”
于宋的话还没说完,方未直接走过去用伞尖挑着女人的肩膀将她反了过来,沾满泥土后她的脸根本辨不出身份。
方未蹲下,用一根手指拨了拨黏在她脸上的头发,说:“你不认识?”
于宋听见这句话时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而后盯着那张脸久久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蹲下身,看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我,认识?”
“这不是你家么?在你家房子里发现的死人你不认识?”方未问。
于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女人的脸:“好像,有点印象……想不起来了……她是……”
“算了。”方未突然不问了,将女人身体重新翻成脸朝下的样子,看了眼沾了血污的手指,眼角瞥见于宋还蹲在原地,便拉了他一把,那根手指上的脏污就这么蹭到了一个魂魄上,倒是件奇事。
手收回后,方未满意地看着自己已经干净的手指,好心地说了句:“你往另一边走走,没看见地上趴着的那个快要抓到你了么?”
女鬼:“……”
-
另一边重九站到水鬼面前后,水鬼整个脸色都难看了起来,虽然他原本脸色就一片青紫,难看得很。
“你别慌。”重九靠在旁边的石头上,是先前压着他的那块,现在已经成了摆设。
他摸了摸兜,结果里面什么都没有,想起烟不知在什么时候掉了,还被方未捡了。
抽烟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想抽的时候没有,心情便开始不爽起来。
好声好气的三个字说要,后面的口气瞬间淡了下去,语气里透露着不耐烦:“我应了你的话自然会做到,你想让我杀多少人都行,想要书要魂灵也没问题。”
“你竟然知道书?!”水鬼惊的险些跳了起来。
然而重九对他的异样一点都不感兴趣,他用最平淡的口气,说着近乎威胁的话:“但若是我想活的人,你没有成功让他活过来——”
“地狱对于你来说,可能都是天堂。”
第 40 章
◎“领导,九爷拿你开刀啦!”◎
天堂和地狱究竟是什么,活着的人没人知道。
死去的人即便见过,待他们穿过轮回大门,喝下那碗传说中的汤,空荡荡赤条条地重新来到这个世界上,也什么都忘了。
可这都是活人的想法,活人还没走到那一步,大多不会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只有正在经历死亡中的人才知道“死“这个字有多么恐怖。
他们徘徊在阴阳之间,被排斥,被驱赶,稍有不慎就会灰飞烟灭,可他们因为执念太深投不了胎。
在这个世上徘徊了很久都没有离开的鬼,渐渐被世间的阳气冲的七零八落,最后变成一个个灰尘大的碎片,落在某个角落直到彻底消失。
能苟活于世的,大多是依托于别的东西,就比如水鬼。
重九看着面前眼球乱转的水鬼,给了水鬼思考的时间。
他揉搓着手指,还是很惦记在方未那的烟盒,不过看那烟盒干瘪的样子,估计里面的东西已经没了,回头得找晏子晋多要点,毕竟是晏子晋的员工丢了他的烟。
话说回来,他方才将自己和于宋交换的时候,其实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
他现在身体着实不太好,不过觉得他是替了于宋躺在那,如今正主回来,怎么也该各自归位,却没想到只是简简单单的接触,瞬间就换了回来。
重九自己都惊了。
换都换过来,总不会再去拖着于宋问他怎么换回来的,更何况那个怂鬼从换过去后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睡的很香。
再然后他就看见方未笑眯眯地站在一侧。
重九动了动腿脚,乍一恢复稍微有些不习惯。
“九爷怎么会被一个鬼抓到这种地方。”方未接过重九手里的烟盒,“可不能乱扔,万一再到了那哪个莫名其妙的房间里。”
他说的是许萍那件事,但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难保不是另一间“许萍的屋子”。
-
重九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指,长时间淋雨后皮肤一点颜色也无,连眼角的疤痕都没了血色。
他今天耐心额外好,但凡是他真想办的事情,耐心都不错,这是他待在书店里这么多年以来,养成的好习惯之一。
他默不作声不代表其他人也有这么好的耐心,尤其重九周围无形中散发的气息对鬼魂有一种莫名压力——来自黄泉看门人的压力。
不过看门人这个职位实在是没什么辨识度,不像是广为流传的黑白无常,戴着高高的帽子,吐着舌头,一看就知道身份。
所以即便重九站在眼前,年轻的模样也不会跟看门的挂在一起。
水鬼表情沉重。
他一脸沉重的样子倒是比笑起来好多了,至少没那么皱巴恶心。
“你是什么人?你不是这个村子的人。”水鬼哑着嗓子,看向重九的眼神很不善。
“是你自己一直说那边躺着的是我的家人,我有承认过么?”
没有!
水鬼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还好牙齿放下去的前一刻只住了。
他一身松松垮垮的肉哪里都经不起折腾,这一口下去说不准掉的是舌头还是牙齿。
水鬼嘴唇张合了好几次,最后问道:“你想活的究竟什么人。”
“你现在才问是不是有点晚了?”
“你……”
重九最开始的打算正如方未跟于宋说的,逼供,其实也就是问一些问题,关于他们猜测的邪教还有能活人的术法。
可水鬼不知道哪里想不开,非要跟他一直强调活人活人,蛊惑的声音多了,落到重九耳朵里到底还是勾起了那一点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