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带着恼人的笑容。
过了不知道多久,就连周围的风也淡了许多,倒是显得环境更加闷热潮湿,尸体上血液仿佛蒸腾到了空气中,黏到了皮肤上。
直到这时重九终于动了,他依旧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没有因为黑暗而生出丝毫焦急,只是他这步——踏到了相反的方向。
两步间,他听见那人地笑出声,说了句:“反了天了。”
重九抿着嘴唇,微微皱起的眉头却在这一刻舒展开。
他喜欢看那人恼怒的样子,带着点病态。
重九又走了几步,身后的异样依旧没有消失,好像故意等在原地,等着重九转身按照他给的建议走。
然而重九却执拗的不听,身形不变地踏过一具具尸体。
这个时候的他才真的像是个来自地狱吧?
一身的血腥味,脚下都是死尸,周围的风里夹杂着呜咽声,带着不甘和怨怼,缠绕在他这个入侵者周围,却又做不了什么,只能从他身旁不挺的掠过,最多带动着头发和衣角飘起又落下。
重九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走,时矣指的方向对不对,或许就应该站在原地等。
若是先前那个声音将他带到了这个地方,终归是有目的的,总不能是为了将他困在这,又有什么好处?
走了不知道多远,远到重九已经开始觉得有点疲累了,他就算没了能力,也是仙人之躯,虚弱又强大,饶是这样,他也感觉到了累,从小腿上升起的酸意。
这种感觉很久没有过了,至少他从接管书店后便没再有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这种异样开始后,周围的风突然停了下来,他好像陷进了某种液体中,增加了前进的阻力,黏腻地将他包围,让他每行一步都需要极大的力量,再之后,便是寸步难行。
阻力渐大,耳边的声音开始嘈杂,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语言,混合在一起,哀怨并歇斯底里,那是无数怨灵的声音。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最后像是炸裂在耳朵里。
声音再次响起的那一瞬间,尖锥直接扎了进去脑海中。
重九脚下一个踉跄,头开始发昏,而那些听不懂话逐渐清晰起来,是消失已久的古老的语言,他却每个字都听的清楚明白。
那些人将所有的不甘、怨恨和诅咒一字不落地送给了重九。
在重九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听见一声叹息。
晕过去和醒着唯一的区别就是时间过的快了,意识回笼的瞬间,重九眼皮还没掀起,便感觉到了光,虽然微弱,却带着点皮肉的颜色投射进来瞳孔中。
即便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了原本的地方,刺耳的声音依旧留了点余韵在脑海里,嗡个不听。
重九拍了拍额头,沉重的眼皮掀开一条缝隙,然而他看见的不是蓝色的天空。
嗡鸣声退去,他重新听见了熟悉的语言,那声音有些微弱,似乎是疼到了极致控制不住的呻吟声。
声音距离他并不远,他歪过头,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到。
他确实离开了漆黑的环境,脚下也没了数不清的尸体,如今他躺在了一个废墟中。
周围都是碎石,他被半压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下动弹不得。下半身已经没了知觉,只能感觉到一股股温热的液体正在向外流,身体却异常冰冷。
他只有上半身尚且能活动,但身体已经开始有些僵硬,按理说他应该时间不多了。
然而他不止是仙,也是个被诅咒的人,他有时候怀疑,就算将他的肉体全都搅烂,是不是还是要拖着一身肉泥挣扎的活着,怎样都死不得。
这一想法从前还会让重九有些焦虑,但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他无论身体什么样,面对什么样的场景,都已经能淡然面对,就像现在。
重九能确定下半身基本上是个稀巴烂的状态,只是不知道怎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他僵硬地转着头,看见不远处的是石缝间有一只沾满泥土的手。
那是个女人的手,比寻常的手要小些,细长的手指上沾满了湿漉漉泥土,倒在血泊中有一下没有一下的抽动,先前听到的声音便是来自手的主人。
重九这个角度看不见女人的情况,只能听见微弱的呻吟声中,偶尔能发出两个字“救命”。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地面上,也敲到了重九的脸上,并不大,想来下了许久了,他躺在这晕了许久了。
几道闪电劈下,照亮了眼前,雨水虽模糊了视线,却依旧让重九看清了附近的景象——这时一场灾祸,很可能就是当初发生在南溪村的那场泥石流。
周围巨石断木横七竖八的倒着,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什么人,除了那个女人。
或许是因为雨天的原因,天还是黑的,看不出时间。
重九重新扬起头,看着天空中飘落的雨点,他想他应该是进了某种幻境中了。
就在他以为他要一直躺到救援到来的时候,之前那个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就是你当初经历过的么?可怜的人,不远处的那个是你的家人么?她好像很痛苦,虚弱的像个小猫一样,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如果这真是某人的亲人,听到这句话可能已经开始歇斯底里了,谁也忍受不了亲人在自己面前一身伤痕的离开这个世界,而且还是在这种突发情况下。
那声音继续说:“他们是真的离开了对吗?所以你才这样放不下,想回到这个地方,找找亲人曾经留下的痕迹。他们并不是真的想抛下你一个人留在世上,他们也想陪着你,只是没机会了,他们离开的时候肯定也是不甘的,带着对你的牵挂离开。”
重九仰着头看着破了个洞的屋顶,洞口有些熟悉,那里还没有长出藤蔓,是当初刚被毁坏时的样子——正是他带着于宋去的那间房。
原来他现在替了于宋的身份,现在经历的就是当初于宋亲眼见过的。
那声音见重九没什么反应,继续用着凉飕飕的口气,故意带着悲伤哀怨道:“你看她多痛苦,在痛苦中挣扎死去,这样死去的人下辈子也要落了残疾,真是可怜,我知道你也是心痛的,你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解救她不是么?还有那些埋在石头下的人,那些亲人曾经那么爱你。”
雨水顺着重九的眼角流了下去,乍一看像极了他在哭,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如今更加苍白,柔弱中带着些可怜,就连一直徘徊在身侧,用语言蛊惑他的不明东西都没看出有什么不对,觉得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左右了这人的心绪,真的棒极了。
他说:“你想要什么,说吧,只要你说出来,我都能帮你办到,遵从你内心的想法。”
重九身体更冷了,身体里血应该所剩不多。
他还记得于宋曾经说过,或许就是在他死后的那个混沌期,听见有人说到了猫,故而强打着精神,问道:“什么样的愿望,重生?”
听见这话后,那声音明显有一瞬间的兴奋,接话时没控制住上扬的音调:“当然!”
说完他才发现自己这个反应不对,停顿了两秒后又回到了飘渺:“主神会原谅你这点私心,你们都是良善的人,不应该就这样结束生命。”
这句话听着着实有些耳熟,当初许萍说过。
重九眯着眼睛,仔细辨别着声音的方向,接着问:“需要我做什么?”
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并没有说说明他要让什么人活下去,也没说想要许愿。
然而那声音可能在这里等了很久,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上门的鱼,一点都不想放过,没发觉重九在这种场景下还能淡定的说话有什么不对,只是急于说自己的。
“不需要做什么,你是善良的人,你的家人也是善良的,善良的人就应该有好报,是那些坏人的错。这个世界的大小是有限的,所能容纳下的人也是有限的,所以就应该那些坏人下地狱,才有你们这些好人的活路,不是你们的错。”
什么狗屁话,造物主都不敢说谁好谁坏,乡野里冒出来的不知名东西竟然敢给世人断善恶了。
重九不想跟着人多费口舌,不忍着想要暴走的脾气,问了句:“我家的猫也能救活么?”
那声音听见着明显一愣,这种情况下还能想到猫……是正常人该有的思维么?
不过为了达到目的,猫不猫的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