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他便感觉到晏子晋时不时瞥过来的目光,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仰头先看了下天,估计不会碰到雨天心情好了许多。
这一路虽说不上有多舒服,到底还是休息了这么久,身体没早上那么乏累,姑且可以做个正常人。
直到晏子晋第五次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后,重九叹了口气:“又怎么了?”
晏子晋小步蹭到重九旁边,歪着头,小声道:“你带身份证了么?”
他没问重九有没有身份证,他怕重九真的有之后用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然而问题问出后,重九自己先愣了一下。
他从前一直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不想融入现在的社会,不想跟其他人打交道,但他是正常的,跟周围人没什么区别,尽管早年他披着猫皮,算是个精怪,如今做了这么多年的“人”,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其他些什么,都与常人无异。
可如今站在酒店门口,看着晏子晋的眼睛,他猛然发现他跟人还是有些区别的,比如,他不知道还有身份证这个东西。
重九抿着嘴没说话,表情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但是周围的气氛却有些冻人。
还好袁以川这时从酒店里出来,说:“这边县城酒店少,房间也不多,最近过来旅游的人也不少,房间不太多,除了女士自己一个房间,其他人两人一间凑合一下吧,也给领导省点出差经费不是?”
我真谢谢你!晏子晋想。
他也算是个人精了,方才重九没有说话,估计可能没有或者没带身份证。
追着去问就是找死,恰巧袁以川出来解了这个题。
“我跟闫溯一间。”袁以川说,“我脚臭,就不祸害别人了,正好闫溯呼噜声大,我们俩互相祸害。”
闫溯给了袁以川一拳,一看两个人关系就很好。
傅元一背着自己的随身包,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我就不跟你们抢房间了,我还有点事儿去处理,晚点直接到朋友那睡,你们分配不用带上我。”
晏子晋:“那我跟……”
方未先晏子晋一步走到重九旁边,揽着他的肩膀道:“我跟千里一间房,新朋友跟我投缘,领导和余辛一间正好,就这么分配了。”
说完他对着重九歪头笑了笑。
在外人看起来他的笑容十分温和,只有重九的角度能看见他眼尾里的促狭。
重九冷着脸,很想像从前那样将方未甩开,但他现在却是个柔弱的普通人,连挣脱肩上那只手都有些费劲。
他没有狗屁身份证,如今到了这个地方离开不可能,留下就得跟烦人的家伙共处一室。
如此一想,他脸色更难看了。
袁以川之前只在车门口看了眼几人,没注意到里面还有一个。
现下看见重九时眼睛一亮,推开挡着自己的闫溯,惦着脚快速走道重九面前,也不管人家什么反应,拉住重九的手:“哎哟哟,这还有个新人,新人你好,我叫袁以川,先前被领导发配过来干苦力,是个贼靠谱的人。我今年28,未婚单身,家里有车有房有存款,双亲开明,没有传宗接代的压力……”
“川儿你又犯病了是不是。”闫溯在领导发飙前拎着袁以川的领子将人往后拉了几步,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这兄弟脑子不太好,兄弟别往心里去哈,人不坏人不坏。”
重九低头看着自己被拉住的手,在袁以川被晒黑的手心里,细长的手指显得更加苍白,隐约能看见一条条粗细不一的血管遍布在皮肤下。
闫溯顺着重九的目光看去,发现袁以川依旧没松手,赶紧掐了下袁以川的胳膊:“赶紧松了。”
随后对重九说:“抱歉抱歉。”
闫溯胳膊勒着袁以川的脖子,将他脑袋摁到自己面前,强行带着他往酒店里走:“那是领导的客人,不是新人,不是,就算新人你也不能这么明显,小心领导杀了你。”
“哎,没忍住,这人长得跟个明星似的,真漂亮。”袁以川声音里带着一点兴奋,“比明星好看,网上的图谁知道修成什么样,你看他眼睛、鼻子、嘴,啧啧,哪里都合我胃口。”
“合个屁,你可轻点浪吧,小心把自己浪死。”
两人说话时故意压着嗓子,声音很小,奈何后面这三个人没有一个时普通人,一个字不落的全都听了进去。
晏子晋有点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说,突然有些庆幸重九现在身体不适,不能做出什么,不然他真怕自己收不了场。
重九看着自己依旧僵在半空的手有些出神,略微有些热的温度还停留在皮肤上。
握个手而已,说不上占便宜,但就因为这种在寻常人眼里在普通不过的交际,在他那却是最缺少的,就像当初他去巷子里看尸体一样,那么多人看见他出现,却只会噤声不言,即便不得不过来走过场说句话,也会战战兢兢尽量远离。
谁会想跟黄泉看门人有交集?
重九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也没有将袁以川和闫溯后来的话放心上,手指蜷起轻轻攥了下便要收到身边。
然而他手指刚弯,一只带着更加灼人的温度的手在这时覆了上来。
明明两个人的手差不多大,在这时却有种被人包裹住的感觉。
前一次握手明明毫无波动的内心,如今却好像同样被包裹了上了什么东西,有些闷闷的,又有些燥人。
“做什么!”重九猛的收手,动作极快的像旁边让了一步。
方未依旧保持着先前拉着重九的姿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见重九的话后抬起头,明明笑的一脸温柔,却让人觉得这张皮囊下藏着的是一团火。
他说:“就想看看九爷的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竟然让别人摸手。”
第 27 章
◎有事儿吗◎
原本房间分配完,晏子晋还想争取一下,毕竟将重九和方未放在一个屋子里,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值得庆幸的是,直到他们登记证件分配完房间都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尽管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隔老远都能感觉到微妙。
余辛作为唯三知情人,跟在晏子晋旁边小声道:“领导,那俩不会掐起来了吧,我怎么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晏子晋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但鉴于他要做个万事有谱波澜不惊的领导,所以故意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表情,拍拍余辛小声说:“放心不会,九爷有分寸,方未也是个靠谱的。”
然而他这句话丝毫没有起到安抚的效果,分寸和靠谱好像背负了另外两个余辛从来没理解到的意思,魔咒般一直在他脑子里转,转到最后打了个死结让他的脑子彻底罢工。
这个死结不止余辛有,晏子晋也有。
其他人回屋放东西的时候,唯有方未他们房间被晏子晋勒令开着门。
他们俩行李是最少的,方未就带了两件换洗的衣服,重九更简单,就带了把伞和一顶帽子。
没什么可收拾的,开个门徒个安心,万一出点事儿晏子晋还能第一时间冲过来。
就这先前摸手的尴尬,重九冷着脸自始至终都没跟方未说一句话,方未也一改话多的习惯,一言不发地将自己的小包放在柜子里,在房间转了一圈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他瞥了眼空荡荡的门口,又看了看靠坐在另一边床头,闭着眼睛不知道想什么的重九,思考片刻后,决定可以选择性忽略领导的指示,起身将门关上。
门关上那刻,重九眼皮轻轻抖了抖,说来这是他第一次住酒店,除了屋子里隐约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以外,倒是没什么不适,当然,若是没有旁边一直动个不停的人就更好了。
重九闭着眼睛听着那人来来回回收拾东西,听见他坐下时沙发发出的吱扭声,听见他起身去关门,然后是一阵鞋子与地毯之间的摩擦声,再之后……床塌了个边?!
独自守着偌大的书店活了这么多年,重九第一次觉得时间这么熬人。
他敏锐地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待在旁边。
这种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被无限延长,他僵着身子靠在床头一动不动。
过了不知道多久,重九以为他们俩就要保持着这个状态度过一夜的时候,他听见旁边人噗嗤笑出声,带动着床一起乱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