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在哭~
阴烛伸手轻抚着自己的双瞳,安静极了。话不多,连动作都不多,只是静静的坐着,看着莫随尘烹茶,和男人保持着一段距离。双眼流下的血泪还没有停止,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哭泣,第一次品尝人类的软弱,阴烛说什么也不想让莫随尘察觉到端倪。莫随尘不知道阴烛正在为自己流血泪,还以为是阴烛盛怒未消,心里难过,便停下手里动作,对一旁阴烛道:“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啊?”阴烛被问的一愣。
“你从来不曾躲过我的~”
可如今却坐了八丈远,而且不知是不是莫随尘的错觉,他感觉阴烛还在拉开与自己的距离。
阴烛心中叫苦不迭,这该死的名为眼泪的东西,一旦掉下来原来是止不住的。他又突然想到凉亭那晚,自己昏睡前莫随尘为自己流下的那些泪水,心中再次绞痛,眼中的血泪只增不减了。
阴烛心中烦闷,竟是喊了出来:“有完没完!”
莫随尘被阴烛喊的莫名其妙,几乎是下意识的:“对不起。”
阴烛连忙解释:“不是,不是你!”
可这间屋子里并不存在第三个人,显然阴烛的话不能够让莫随尘信服。莫随尘喃喃道:“没关系,我并没有打算让你原谅我,只要你没事就好~”
本该是很好的气氛,若是平常,阴烛早就去握莫随尘的手了,然后再好好安慰他。可如今如此境地,阴烛欲哭有泪。他无奈的往前挪了两步,斟酌片刻,一边擦血泪一边试探性的问:“先不要说那些,我想问你,有没有什么让人停止悲伤的办法啊?”
莫随尘一怔,旋即脸色变得阴晴不定:“阴烛,你怨我,恨我,都可以,可你千万不能想不开啊!”
阴烛满面愁苦:“我没有。。。”
莫随尘面色难看继续道:“好容易才保住的性命,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的那双眼睛的份上。。。”
阴烛恼怒:“就是你这双眼睛,可害死我了!”
两个人鸡对鸭讲的争辩不休,完全没有注意到踱上楼来的金镶。金镶抬头,看到了活蹦乱跳的阴烛,眼前一亮,刚要上前埋怨句‘你终于醒了’,可走到跟前却看到了阴烛满面血水,双眼通红,表情骇人,‘嗷’的蹿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鬼啊!!!!!!!”
寒冬的夜晚来的总是很提前,北风呼啸,街上早已没有了什么行人过往。莫随尘坐在阁楼上,升起碳火。炉中火苗闪烁,莫名让男人想起三生门的那盏青铜人灯。
被金镶当场揭穿,还被认成了鬼脸的阴烛,早就无地自容。一言不发的缩回到原先的房间里,蒙了被子呼呼睡了一觉,夜晚清醒后,龙胆的药力彻底消除,人也清爽多了。他讪讪的走上阁楼,有些难为情。正犹豫着,不知见了莫随尘该说些什么,却不自觉的被一阵醉人的香气吸引了。阴烛不受控制的飘上楼来,刚一上来就听见远处莫随尘含笑道:“你站在楼梯上磨蹭什么呢?”
阴烛早把尴尬这种东西抛到脑后了,忘记了被男人得知自己泪流满面的窘态,一股脑扑了上来。
阴烛两眼放光:“你炉子上煮的是什么?”
莫随尘忍俊不禁,取了酒提,盛出一勺滚烫的酒水,倒入坛中。
阴烛惊喜:“你坊里的酒!”
他一点也不客气,一把抱过,抓了酒盅,倒满,举杯就要往嘴里送,可酒杯到嘴边,阴烛又停了下来。
莫随尘奇怪:“怎么了?”
阴烛噘嘴:“我以为你又会用什么大病初愈,不宜饮酒的话来拦我~”
莫随尘挑眉:“那晚我答应了陪你喝酒,便不会食言,这酒就是煮给你的。”
得知莫随尘专门为自己煮酒喝,阴烛心里暖暖的,嘴角久违的挂上了笑意。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温暖而甘醇的液体顺着喉咙一直流进肚中,说不出的舒服。阴烛眯起眼,回味着美酒的香甜。
莫随尘一动不动的坐在对面,阴烛撇头看他:“你不喝吗?”
“我不饮酒。”
阴烛不高兴:“这算什么陪我喝酒,根本就是看我喝酒。。。”
说到‘看’,阴烛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又想起了莫随尘为自己放弃双眼的事,心里难受,像噎住了一样,不说话了。
莫随尘从来就没在意过这些,拿起酒坛,给阴烛空了的酒杯再次斟满。随后笑道:“你若想要我陪你,我陪你喝便是~”
他将酒坛拿到自己跟前,打算往自己的酒盅里倒,却被阴烛一把夺了过去。阴烛将酒坛子死死抱在怀里,闷声道:“不必,你不愿意做的事不必做~”
阴烛口气坚决,莫随尘也便没有坚持,只是静静的听着他一人饮酒声。这个场景,如此熟悉,莫随尘莞尔:“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是现在这样。。。”
阴烛似有意似无意的接话:“是吗?”
“当时的你就是这样一直在饮酒。”
阴烛笑的诡异:“哦?喝了多少酒我已经记不得了,只知道当时的我看了你一夜。”
莫随尘一怔,第一次听阴烛说起这些,半信半疑:“看我?”
阴烛笑意更深:“是啊,我目不转睛欣赏了你一个晚上。”
莫随尘有些出乎意料,居然傻傻的问:“为什么?”
阴烛莫名其妙:“什么为什么?因为好看啊!”
阴烛大大咧咧的回答竟说的莫随尘有些不好意思,想起当初自己与男人饮酒,居然被对方注视了一个晚上,莫名觉得心悸。
夜风从窗外灌入,有冰冷的东西打在阴烛脸上,凉凉的。阴烛回头不由眼前一亮,随即拍对面的莫随尘。
阴烛斜倚在榻上的身子一下子直了起来,兴奋道:“莫随尘,下雪了!”
莫随尘先稍稍迟疑,随后缓缓道:“这是,初雪。。。”
阴烛一口将美酒灌下肚,心满意足的赏着窗外的景色。莫随尘突然轻笑一声,阴烛奇怪,看他:“干什么这么高兴?”
“民间有这样的说法:初雪时,一起陪你赏雪之人便是伴你一生一世之人。。。”
阴烛抿嘴,笑的居然有些腼腆,默默坐到了莫随尘的身边。
窗外,雪花越飘越大,刚刚还像小冰晶一样转眼便成了鹅毛大雪,雪花洋洋洒洒的从天上掉下来,很快变成一片银白。
屋外寒风凛冽,屋内却温暖安适。火炉中碳火的光芒映在两个人的脸上,柔和朦胧。数杯美酒下肚,正是酒酣时,阴烛撇头看着身旁的莫随尘,他的侧颜在朦胧的火光中若隐若现,令人着迷。阴烛看呆了,抬手抚上他的脸颊。莫随尘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接着便侧头将脸贴在了阴烛温暖而宽厚的手掌上。阴烛像抚摸着一块无暇的白玉,磨蹭着莫随尘柔软的脸颊,动作轻柔的生怕弄坏了手中的宝玉。莫随尘回应着阴烛的爱抚,神色安详。
阴烛纤长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了莫随尘眼前的那条白纱,心中一紧,他没有收手,而是凑到跟前,手指尖温柔的抚摸上莫随尘的双眼,边抚边问:“疼不疼?”
那声音轻柔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莫随尘露出笑意,只是轻声回应:“不疼。”
“那取出来的时候呢?”
“。。。。。。”
莫随尘本来也想回答‘不疼’的,但觉得这样说反而会让阴烛无法认同。将双眼生生脱离出体外,所承受痛苦阴烛不可能不知道。莫随尘转念一想,开口道:“和你自挖双眼比起来,一点也不痛。”
阴烛胸口沉闷:“很疼的,是不是?”
莫随尘握住阴烛的手:“你能为我承受的痛,我便也能为你承受~”
阴烛无法释怀,追问:“五爷没有想办法吗?”
“当然有~他准备了药物想我服下,但我拒绝了。。。”
“为什么?!”
“九爷是圣兽,服下龙胆无碍。但我只是一个凡人,服用仙药有违天道。那些丹药如此珍贵,既以向五爷借了龙胆,不好再取其他。。。更何况,你自挖双眼时可曾道过一声疼?”
阴烛默然。
莫随尘将脸转向阴烛:“我知道你不愿我对你道歉,但白日里的那句‘对不起’还有其他的原因。。。”
阴烛听着新鲜,扭头看他:“什么原因?”
莫随尘犹豫片刻:“陆老板说了,救你的最好办法是把你送回阴间三生门去,冥主自会保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