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三心知自己遭人暗算,发话要将柳阿生一家碎尸万段。
而后,发现的楚氏尸身作为陪葬被重新装殓。悲痛欲绝的柳阿生自知在劫难逃,魏城已然再无生存之地。可恶霸丁三虎视眈眈,只要他一出现就会被大卸八块,恐连全尸都没有。想要出城,办法只有一个。于是当天夜里,他带着被家主放回来的柳小七悄悄藏入了大母出殡的棺椁中,两人一起随入葬队伍一路逃出了魏城。等从棺材里爬出来时,柳阿生已经置身大母墓室之中。墓门被封,无路可退,身边棺木里就静静躺着楚氏的尸体。他怎么也想不到,短短几日竟是天人永隔,落得这般境地,第一次想哭没有了眼泪。
为了柳小七,他必须活下去。为了活着,他放弃了做人。柳阿生与柳小七在地宫里整整待了三个月,度过了一段漫长而不见天日的生活。这三个月里柳阿生边养腿伤边打通了一条盗洞,沿着土层爬出了陵墓。重新见到阳光的那一刻柳阿生觉得自己好像重生了,同时内心中又有什么永远的堕落了。
再后来,柳阿生便带着小七找到了这片山村,发现居住在这里的人们都是外迁而来,有着各种各样的苦楚,于是柳阿生和柳小七便在这里扎了根,希望从此获得后世的安宁。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柳小七的这场怪病把他再次拉回了现实的深渊。
柳阿生说完,面前的两个男人面沉似水。
阴烛一直到听完原由,都始终在注意着一件事,那个叫丁三的男人。他忽然忆起,前阵子在盛世酒楼,那里的伙计曾提到过这个名字——
“东头丁家胡同,丁三恶霸五日前死于马上风。”
阴烛一皱眉:“柳傻生,你可知道你的那位大仇家,恶霸丁三,已经死了~”
阴烛突然的一句话,柳阿生和莫随尘都是一愣。柳阿生更是不敢置信:“什么?你说谁死,死了?”
莫随尘疑惑:“你是怎么知道的?”
阴烛笑:“前几天打听消息时候无意中打听到的,听魏城的人说,好像是死于马上风。不过人云亦云,真假难辨~”
柳阿生也不知是惊恐还是解脱,他几乎扭曲的脸上闪现着太多的情感。阴烛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刚要开口说话却感觉到有一只微凉的手按在了自己的手背上。阴烛转头看莫随尘,只见他面不改色的坐在自己身旁,并没有把脸转向自己这边。阴烛很会意的什么也不说了。这时对面传来了柳阿生的声音,似乎从震惊中冷静了下来。
“二位公子是我们父女的恩人,两位如果不嫌弃可以在寒舍过夜。小七一时不会转醒,待她醒来定当面道谢。”
莫随尘轻声道:“那就叨扰了~”
当天夜里,阴烛和莫随尘便住在了柳阿生家一处偏房内。因为是偏房所以修的简陋,屋内只有一张大概能躺下三四人的土炕,一张矮脚桌,破旧的已经看不太出是什么颜色了。桌上放着盏旧油灯,几个茶碗和一壶热茶。土炕前有一扇窗,可以看到惨白的月光照在矮桌上。虽说破旧,倒也干净明亮。
初夏的深山,到了夜晚还是很寒冷的,柳阿生将土炕烧的滚烫,生怕两位大恩人受冻着凉。阴烛盘腿坐在炕上,屁股底下垫着厚厚的被子,发起牢骚。
“真是柳傻生啊!他想把爷烫死吗?”
说着,他凑到桌子对面的莫随尘跟前问道:“坊主,你闻香不香?”
“什么香?”
“肉香啊!你快来看看我屁股,是不是已经熟了!从刚刚起我的屁股就已经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阴烛边说边转过身,将后背朝向莫随尘。其实,阴烛只是心情郁闷,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表示抗议。
莫随尘轻笑。就算看不见,他也几乎预见了阴烛此刻的表情。于是,缓缓抬起右手,真的在阴烛的屁股上轻拍了一下,随后道:“放心吧,哪里有人睡火炕会睡坏了屁股的!”
阴烛怎么也没想到莫随尘真的会拍自己的屁股,全身就像被开水烫了一样,‘嗖’的一下缩回了桌子对面。
莫随尘听着阴烛的反应,嘴角的笑更深了。
“是谁说自己屁股已经没有知觉了,我说的没错吧,这不是好的很吗?”
阴烛坐在对面,支支吾吾的说:“好你个莫随尘,你这是欺负人!我天生怕烫,我有什么办法!”
桌前老油灯昏黄的灯火映在阴烛的脸上,泛着点点红光。莫随尘见此不再逗他,把桌上的茶碗摆在眼前,给自己斟了碗茶,一声不响喝起来。
阴烛闹别扭的埋怨:“我也是奇怪了,这么烫的炕你怎么就坐的这么安稳,还能喝的下热茶!?”
莫随尘笑:“我是至寒之体,天生体质制冷,不惧炎热,外界的温度影响不了我的体温。”
阴烛真的佩服了。他走下床站在水盆前照了照,发现自己此刻脸颊又热又红,于是打死也不回炕上坐了,见角落里放置着一个小木桩,就伸手搬到了莫随尘跟前,在床边蹲坐了下来。
这时阴烛才正色问:“刚刚,你为什么不叫我再开口问柳阿生话?”
“你想问什么?”
“难道,听了那个家伙的陈述,坊主就没有感到奇怪的地方吗?”
莫随尘不紧不慢喝了一口茶:“有~让我在意的事情有三件。”
阴烛道:“其实,我奇怪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对父女在不见天日的古墓里整整待了三个月,他们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莫随尘似乎料到阴烛会问这个,缓缓回答:“关于这件事,我大概知道一些,可以告诉你。”
然后,莫随尘沉默了片刻。阴烛没有追问,只是坐在男人脚边等待男人的回答。
莫随尘道:“魏城的那场饥荒,我也经历过,正是五年前的事。”
莫随尘特别强调了一句五年。阴烛转着眼珠,突然眼睛一亮,心想:五年?五年前不就是金坊主去世,莫随尘成为新坊主的时候吗?
只听莫随尘又说:“你知道柳阿生那句‘人类为了活下去把良知泯灭了’是什么意思吗?”
阴烛摇摇头。
莫随尘:“粮仓空掉的那段日子,被饥饿所折磨的人们为了活命,便会把自己的孩子抱给和他们有着同样年纪孩子的家庭,双方交换彼此的儿女,然后把对方的孩子抱回家。”
阴烛不明白了:“这是为什么呀?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莫随尘森森的说:“为了填饱肚子~”
阴烛没有反应过来:“什,什么?”
“交换来的孩子是为了吃掉的。他们无法忍受吃掉自己的孩子,于是就和别人家的孩子做交换彼此吃掉彼此的子女,以求活命。不仅是孩子,妻妾、老人,只要是可以当饭吃的通通像牲畜一样交换互食。所以,柳阿生之所以会背叛丁三,是因为丁三所谓的卖掉楚氏是如同变卖猪羊一样,卖掉给人吃的。”
莫随尘的话,语气平静的不能再平静,仿佛那只是一个哄骗小孩子的虚假故事。阴烛却已经浑身颤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怎么也没想到,也没办法想到,人类的做法会违背天伦至此。
他难以置信的嘀咕:“他们,难道不畏惧天道吗?难道,不怕永坠阎罗,不入轮回吗?”
莫随尘面露哀伤,手掌抚上阴烛的胸口,道:“人,永远在乎的是如何活下去,而不是如何死去。这就是人世间最可怕的生灵,你现在明白了吗?”
随后他将手收了回来,似有意似无意的对阴烛轻声说了一句:“所以,记住,做谁都不要做人~”
听了莫随尘最后的话,阴烛顿时一僵,想要抬头看他的脸,可莫随尘却把头转向了窗外,看不到任何的表情。他不知道莫随尘的那句话有多少个意思在里面,阴烛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一把扳过莫随尘的肩膀,让他好好注视自己的双眼。当然这是一个无法完成的心愿,到头来阴烛还是忍住了,他只是坐在木桩上一动不动。
莫随尘接着道:“古墓中往往为了迎合风水,会修建地下暗河和排风通道,所以空气和水源可以得到保证。至于如何忍受饥饿。。。”
这次不等莫随尘说话,阴烛把话接了下来:“他们吃掉了楚氏和大母。。。”
莫随尘不置可否,重新把茶碗斟满。
阴烛陷入了沉默,脑中一片混乱,房间里安静的只有两个人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