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烛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安慰受伤的孩子,莫随尘都没有听过阴烛如此温柔的声音,不免一愣。阿衷听了,来了些精神,点头表示同意。阴烛旋即又说:“可是阿衷,死掉的东西是永远也回不来的。你的鸟已经不会飞回来了,难道你想要让小七也永远不要回来了吗?”
阿衷一听,表情惊恐万分:“不!不!小七陪我,小七陪我!”
阴烛语气强硬:“她已经没有办法陪着你了!”
阿衷才平静一会的情绪又开始波动起来,恢复到了说话前的状态。他大吼着:“不~不~小七陪我!小七陪我!”
阴烛也突然大吼起来:“小七已经死了!她是被你害死的!你最喜欢的东西都死了!”
阴烛喊完这句话,莫随尘都吓了一跳,阿衷更是处于崩溃的边缘。他疯狂的挠着自己的头,黑小七头上盘着的双丫鬓被抓的散落下来,阴烛接着道:“你如果不信,就把小七找出来给我看看,证明她还陪着你!”
阿衷听后,果真眼珠开始活动起来,嘴里不停念着:“小七~小七~”
他开始满屋子打转,翻箱倒柜找小七。越是找越是什么也找不到,越是找不到他就越焦躁。阿衷无比悲伤的低吼着,最后见实在无处可寻,就趴到门槛上,盯着门槛两侧的缝隙,对着里面大大小小的蚂蚁洞,伤心欲绝的喊小七,哭丧一般。莫随尘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走到外面捡起方才被飞出去的那个脸盆,然后摸索着在院子里的水缸中舀了一盆清水,转身对阿衷说:“小七在这里~”
阿衷一听,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冲到莫随尘身边。莫随尘将脸盆端到他面前,示意他往盆里看,阿衷忙朝脸盆里张望。透过月色,他看到了一张面容漆黑却五官秀气的脸庞,正是柳小七。还不等阿衷高兴,他马上意识到,这个水里的小七与他所相熟的小七大相径庭。水里的小七面如枯槁,双眼无神,披头散发,好似死人一般。他‘啪’的一声将脸盆扔在了地上。这时,屋子里的阴烛说话了:“看到了?是不是已经死了?”
阿衷战战兢兢的不敢答话。阴烛又说:“想让她回来陪你说话吗?”
阿衷马上眼睛一亮,连滚带爬回到了阴烛跟前,阴烛用已经恢复成棕褐色的眸子盯着他。阿衷显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不停的喊小七小七,阴烛叹口气道:“你只要离开这个身体,小七马上就会回来。”
阿衷:“真的吗?不要骗我~”
阴烛微笑,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轻声道:“真的,不骗你,我保证。”
“拉钩!”
阿衷还是不放心,就想了一个在他看来最保险的方法。
阴烛看着阿衷伸出的小手指,有些出乎意料,他从衣袖里伸出右手的小指和阿衷拉了一个郑重其事的钩。
阿衷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是阴烛平生第一次和人打钩,看着这个孩子拉着自己的手,那小小的手指是如此柔软而脆弱,却又是如此的坚强有力。阴烛的内心深处隐隐生出一丝涟漪,他喃喃道:“一百年啊~人类的誓言还真是短暂!”
却见,拉完钩的阿衷退后两步,不久一团黑气从黑小七的头顶升起。阴烛回过神,意识到还不能让这个魂魄离开,于是忙道:“阿衷,先不要走。”
那黑影似乎听懂了阴烛的话,真的停在了半空。而脱离阿衷束缚的黑小七一头栽倒在地,昏了过去。莫随尘走到女孩跟前缓缓扶起了她,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阴烛环顾四周,忽的看到地上躺着那只方才被黑小七咬死的野山鸡尸体。心中一动,一把抱在怀里,对半空的阿衷道:“这里!这里!”
空中的黑气渐渐消散了,门外天空亮起微弱的红光。这惊悚混乱的一夜终于过去了,伴随着屋中传出的一声洪亮的鸡鸣。
那叫声,久久回荡在阴烛和莫随尘的耳中。
6、(六)
◎阴烛陷入了沉默,脑中一片混乱,房间里安静的只有两个人的喘息声。 又过了许久,莫随尘轻声唤道:“阴烛~” 没有人回答。 “阴烛?” 还◎
这是一个注定不得安宁的早晨。小小的山坳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人叫鬼叫畜生叫,吵的阴烛头膨胀了一大圈。
天才亮,两个男人一夜治好女孩癔病的消息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人云亦云,神乎其神。等山民们蜂拥进神婆家时,阴烛二人已经化身大罗金仙了。
莫随尘哭笑不得,只得交待冲进来的妇女们照看好还在昏迷中虚弱的黑小七以及早已吓掉了魂的柳阿生。于是,人们手忙脚乱的将两个病人抬了出去。几个大汉见聒噪的女人们走远了,这才走到一直站在角落里的阴烛和莫随尘身旁,询问原由。
阴烛笑嘻嘻的打着哈哈,听的几个大汉云里雾里。先前那个背山鸡的男人道:“黑小七咋的就好了?我说二位是不是神人,是不是故意深藏不露?那话咋说的来着?神虫见尾不见首?”
阴烛无奈:“什么神虫?!我们为了你们那姑娘累死累活一晚上,现在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已经没法和你们讲清楚了!”
这两个人几乎两天两夜没有进食了,阴烛真心有些担心莫随尘的身体会不会饿出问题来,只好打发大汉们去弄些东西吃,男人们也感觉对村子的恩人太不周到,于是果真跑出去拿东拿西。有人进来端了茶水,阴烛这才叫着莫随尘坐到了门边的木桌前,悠哉悠哉喝起茶来。
莫随尘听见四下无人,便开口问:“你把阿衷放到哪里去了?”
阴烛朝着地上的竹篮努了努嘴:“就在那里,在你的后面。”
莫随尘道:“你打算怎么办?”
阴烛想了想:“等柳小七转醒,我想我们会知道一些答案。坊主难道不奇怪吗?这只恶鬼不仅保有生前人类的情感而且还有生前的记忆。”
莫随尘怎么可能没有发现,他也一直在琢磨,关于阿衷的事看来并没有解决。
阴烛回头看看竹篮里的山鸡,正乖巧的卧在篮中半睡半醒,似乎连日作祟的疲劳已使这位恶鬼心力交瘁了,显得很是萎靡。
阴烛喝着茶,也逐渐放松下来。这时就听一阵‘啪啪’的脚步声从院里迈进来,阴烛余光中看到一团花花绿绿的黑影掠过。再抬眼,就见一中年妇人模样,套着大红夹袄,穿绿底粉花底衫,花裤白袜红鞋的女人杵在了自己面前,那女人毫无征兆的把脸凑到正在喝茶的阴烛面前,大脸盘上涂着煞白煞白像是从面缸里刚刚蘸过一样的脂粉,脸蛋的腮红腥红醒目,张嘴就是一口大黄牙。阴烛迎面撞上这么个大姐,一点儿心理准备也没有,险些把茶水一口喷在这位傻大姐的脸上。
莫随尘什么也没看到,还一脸气定神闲的喝着茶。只听那大姐张嘴便骂:“哪里跑来的鬼娃娃,敢在姐姐这里搬弄是非,瞧你们装的倒是人模狗样,到底哪路妖狐作祟!说!”
阴烛认出来人,正是这家主人——神婆。而这位傻婆婆气恼的原因,他也大概猜出了一二。只是她那句有口无心的‘鬼娃娃’喊的阴烛很不舒服,他下意识的撇了一眼莫随尘,见他只是搞不清状况的呆坐着,于是才不紧不慢的说:“婆婆,做您这行的是不是都这么泼啊!”
神婆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谁是婆婆,我有这么老吗?你这狐狸精,莫来胡言乱语!”
阴烛哈哈笑:“我说婆婆呀,您眼神实在太不好了,我一没害人二没放火,只是帮了个孩子治治病罢了,您看我哪里具有狐狸精的特点了?再说~”
阴烛一挑眉,眼里含笑,缓缓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人间对于狐狸精的定义好像是。。。一种专门勾引男人的妖物吧!依您看,我这是勾引哪个男人了?”
阴烛说完,在场的三人皆陷入了一段沉默。这段沉默来的很微妙,让人不自在,莫随尘莫名觉得气氛安静的叫人浑身难受,于是打破了两人的尴尬。
他对傻大姐道:“您就是那位给柳姑娘看病的神婆吧!您真的认为柳小七是狐仙上身吗?”
闻听此言,神婆才注意到一直坐在阴烛身旁的这个男人。她转睛打量起莫随尘,当视线落在莫随尘的脸上时,明显愣了一愣,先前那副泼辣的模样也消失了,反而带着几分惊奇与狐疑开口问:“你~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