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随尘听了此话,微微一怔,不再多言。因为他听到,远处山道传来隐约说话声。阴烛也注意到了,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个穿着破布衣,踏着草鞋的壮汉正打猎回来。看见阴烛二人,先是一愣,随后迎了上来。
莫随尘对着走来的众人恭敬的行了一礼,壮汉们油黑油黑的脸上皆显出不加修饰的笑意。见这两个陌生人穿着体面,必是大户出身,不敢怠慢,忙上去嘘寒问暖。一个肩上扛着野山鸡的男人操着浓重的山音问:“二位大官人,可是有事在此?”
莫随尘不好说出实情,有些迟疑。
阴烛连想也不想,接话:“寻亲!”
大汉和莫随尘都是一脸不可理解的表情。
大汉哈哈笑:“大老爷可真有意思,这山沟沟里会有您家的啥个亲呦!”
莫随尘借势便问:“你们这地方就没有外人知道吗?”
那大汉一摆手:“不能的,不能的,就是不叫人知道的!”
阴烛皱眉,学着他们的语气:“为啥子?”
大汉刚要说,却被身旁的几个同行的人制止了。一个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的男人打量了两人许久,才回答:“这里不会有你们要找的人的,还是快离开吧!”
阴烛识出话中古怪,笑道:“别紧张,我们只是外出寻亲,途径此地,想暂住歇歇脚罢了。”
那消瘦的男人还不死心:“寻何亲?”
阴烛心道:爷神武经年,还怕你盘问不成?!
于是他双目一垂,悲从中来:“我们是从魏城来的,不久前家中遭遇歹人,父母双亡,家徒四壁了。”
听他此言,消瘦的男人神情一滞,有些激动的追问:“你们,你们是魏城人?”
阴烛一看自知有门,便一把拽过莫随尘道:“这位是我的兄弟,父母暴毙时伤心过度,患了眼疾。我等想寻一处远亲,暂住养病,躲避风头。”
莫随尘眼前系着白纱,脑后垂落的缎带正随风飞舞,几个人一眼就看见了。深山老林里,打扮成这样翻荒山的,不是眼睛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因此,听了阴烛的解释自然更加确信起来。莫随尘悄悄拽了拽阴烛的衣袖,示意他别说的太过火。其实,他的话有许多地方经不起推敲,漏洞百出,但若是欺骗几个淳朴的乡下人,倒是绰绰有余了。
壮汉们明显宽了心,开始把两人往屋子里让。莫随尘并没有留宿的打算,便想委婉拒绝,正要询问前路,忽见一中年妇人踉踉跄跄撞了过来,也不管场合,开口就嚷:“柳阿生,黑小七又发疯呢!你还在这里磨叽啥呢!”
阴烛二人不知来者何人,更不晓得她在嚷嚷些什么,只觉人群里倏地冲出一人来。阴烛定睛一看,竟是先前的那位身形消瘦的男子。他面色惨白,几乎撞在妇人身上,颤抖着问:“不是说会没事的吗?怎么又疯起来了!”
妇人聒噪的大叫起来:“别废话了,快跟姐姐走着,我们都快挡不住了!你再磨叽两句,就要出人命了!”
男人听了,吓的险些瘫倒在地,被女人一把拽起来,拉驴子似的跑没影了。
两人离开后,扛着野鸡的壮汉抱怨道:“我说什么来着,一个读书人不好好学习,整天装神弄鬼,他家姑娘是被他累啦!”
阴烛看莫随尘,显然二人都对此事颇有疑问。
阴烛问:“兄台何出此言?”
那大汉摆手,一脸惋惜:“跑了的那人叫柳阿生,也是几年前从魏城逃难来的。听说是个读书人,成天弱不禁风的。他老婆死了,来时身边就拉扯着一个半大孩子,大伙可怜他,就把爷俩留了下来。大概一个月前,他家姑娘突然生了一场怪病。”
又有人插话:“我们也快去瞅瞅吧,别真折了自家婆娘!”
于是,几个人吵吵嚷嚷的朝柳阿生离开的方向走去。阴烛和莫随尘尾随在后,边走边听大汉继续讲道:“他姑娘叫柳小七,今年一十二岁,因为生的面黑大家都唤她黑小七。那孩子不像她爹这般窝囊,生性顽皮,机灵懂事,讨人喜欢。某天早上起来,没来由的突然变成了一个痴傻儿。发起疯来,逢人就咬就抓,不论抓到啥都一股脑往嘴里塞,问她什么也没有反应。安静下来时就坐在大树底下逗鸟,嘿嘿傻笑,什么话也不会讲,嘴里始终念叨着一句——给我,给我!问她要啥,她就开始呜呜大哭起来。”
阴烛精气神来了,两眼放光:“还有这样的怪病?”
大汉:“谁说不是,大家伙都劝他带孩子到城里请个大夫瞧瞧,兴许得了什么癔病,可他说什么也不肯再回魏城。村子里有户寡妇,是个神婆,他便把孩子领那神婆家看病去了。那婆娘看了半天,又跳又叫。完事告诉柳阿生,黑小七是那个什么狐大仙上身,说是要请仙离体,把孩子放在神婆那里今天就会没事。我们这些人,家里的老婆子也都去看热闹了。这不才打猎回来,就又发起疯了么!老爷们是城里来的,你们来评评,我在这山沟沟里住了半辈子,就没在这座山上看见过半根狐狸毛,哪来的什么狐大仙啊!?”
阴烛走在最后,听着觉得怪可乐,就插了一句:“神婆如何判断,那就是狐妖作祟呢?”
大汉咧嘴:“这谁知道,你得去问她!”
说着,抬手一指,面前就立着一户人家。还没进院子,砸锅卖铁的叫喊声就已经冲进了耳朵里。此时天色已晚,山林间静的可怕,本就混乱的吵闹声变得分外清晰。几个大汉先一步跨进了屋,阴烛二人没有放松警惕,不肯贸然行事,只是立在了门外没有进去。然后,就听到更多的叫嚷声此起彼伏,伴随着打碎东西的声音,好不热闹。
大概站了一会,两人并排立在门口,相距一个身位。阴烛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鬼哭狼嚎,弯起眼睛笑。
只见,一个脸盆‘嗖’的从屋里飞了出来,直奔莫随尘的方向。阴烛想也没想一把将旁边的莫随尘拉到自己身后,那脸盆擦过莫随尘的衣袖重重砸在地上,抖了几抖才停下来。里面的清水飞溅出来,隐约打湿了莫随尘的下摆。阴烛看着地上的脸盆,有些不太满意了,暗想:等下飞出来的若是夜壶,就不好玩了!
其实,以莫随尘的身手,要想躲过根本绰绰有余,滴水不会蘸到。只是不想阴烛出手的如此迅速,莫随尘也就顺势任他把自己拽过去,衣摆打湿也不做解释。阴烛看到莫随尘被弄脏的衣服,眼珠一转,抬脚就往屋里钻,莫随尘拉住他:“你干什么去?”
“闹腾了这么半天,再不做点什么太对不起你的衣服了!”
阴烛说着,已经走到了几个农户跟前,探身往里张望。远远看见,一个小姑娘正被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压制在身下。那姑娘脸孔果真黑的出奇,一双大眼黯淡无神,衬得眼白格外苍白。此刻正张牙舞爪,似乎想要去撕咬强迫她趴在地上的那几个壮汉,嘴角淌下的津液湿了一地也丝毫没有感觉。而那个柳阿生正涕泪横流的跪在角落,瑟瑟发抖。
阴烛一眼便看的明白,这位黑小七绝不是什么狐仙上体,而是恶鬼夺魂。
所谓夺魂,是指死于非命之人生前怨气凝结,死后不愿承认自己已经离世的事实,一心想要重回人世,化鬼夺魂,将活人肉身占为己有。当然,夺魂的鬼魅有很多种,照这样的情形看,依附在黑小七身上的魂魄暴戾凶残,煞气冲天,已经是一只活脱脱的恶鬼了。
一旦炼化成恶,便是最难对付的。因为这种恶鬼早已丧失人类的语言和思考,只知一味的屠戮,讲不得情理,等同行尸走肉。阴烛见此,暗暗叹息,莫随尘在身旁问:“那姑娘没救了吗?”
阴烛:“夺魂了~”
莫随尘听后也是一愣,表情有些复杂,阴烛看了又道:“其实,把她身上的东西弄走并不难,我只是担心。。。”
担心即便恶鬼离体,这具身躯也已经是一个空壳了。
莫随尘自然明白阴烛的意思,这些愚昧的山里人哪里会懂得这其中的玄机。不插手任凭疯魔,插手只会变作腐肉。到那时,自己必定被扣上杀人犯的罪名。
阴烛安慰:“我们是来追血脚印的,不是来做神棍的,那女孩有自己的命数,求不得~”
刚说完,人群里的黑小七突然发力,撞翻了压制她的几个山民,像新生的雏鹿一般挣扎着跌跌撞撞从地上爬了起来。瞳孔涣散,面目狰狞,活脱一具行尸。混乱中,那个身背野山鸡的大汉一时情急,放脱了手中的山鸡。只见一只五彩斑斓大野鸡扑腾着翅膀落在了黑小七的眼前。该是那鸡倒霉,注定命绝于此。黑小七见山鸡降在自己面前,晃了几晃,飞身上前猛的抓住野鸡的脖子张开大嘴一口咬了下去。一只活生生的大公鸡就这样被黑小七茹毛饮血了,随后她将尸体一撇,红着双目瞪向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