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睁开眼,又找回了身体的重量,捂着胸口坐起身,他已经没在先前黏着的液体里了,取而代之的是广阔的草地,温润的灵流,抚过每一寸草木。
远处连绵的雪山,无边的蓝色湖泊,脚下荧光闪烁的灵花灵草,似曾相识的感觉一瞬间涌出,和听到沈青崖的名字时是一样的感觉,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能找到出处。
没错,就是在庄生台里,他来过这个地方——阆风灵域。
那沈青崖的名字又是在哪里听过呢?他确信庄生台里没有出现过,难道是因为那个银锁?
铃铃——
思及此,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和在惘极境结界里听到时不一样,如果被邪恶映衬,那这抹声音就会锐利惊魂,如果在眼前这片温和的灵地,风声铃声都是唤醒悠远岁月的乐章。
季风的无限识海已经恢复正常,他用尽识海之力,到达他能窥探的范围最顶峰,无比虔诚的想要看看这个,风银从小生活的地方。
识海到达了它能到达的每一处,季风又蓦地想起,他来阆风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在惘极境找到堂子枫说的可以治疗风银寒症的弥生花。
但他刚到第一层结界,就意外到了阆风灵域,弥生花邪气重,也只有惘极境才会有,只能返回时再想想办法了。
季风循着银铃声往前走,现在找到沈青崖最要紧,他既然跟他娘有这般缘故,兴许会知道如何解除他和若木之花的联系,也能知道当初他娘为什么会来阆风灵域。
往前不愿是镜海的石碑,沈青崖就站在石碑前,面对着碧蓝的湖水,握着银锁举过头顶,对着光端详银锁。
“沈青崖。”念出名字的瞬间,季风觉得好像已经有些时日没见过这人了。
“你来了。”沈青崖没回头,目光仍然注视着银锁,像是要透过银锁追寻千年以前的记忆。
季风:“是你为我引的路吗?”
沈青崖:“有一定风险,不过也是唯一可以让你穿过惘极境的办法。”
季风大概猜到了,那天将他拉入地下的粘稠液体他虽然无法跟眼前的人联系在一起,但也只能是他了。
季风:“是因为这个银锁,你之前说,这个银锁是你作为回报送给我娘的,那我娘又做了什么?”
沈青崖收回手,道:“你还记得?”
“嗯?”季风不解:“我应该不记得吗?”
沈青崖转过头,视线又落在镜海平静的湖面,“你在惘极境内掉入的是我这些年建立的第十一层结界,但我能力有限,只够支持我一缕残魂来去自如不受影响,若是一个普通人,会有生命危险,就算能活下来,记忆也会变得混乱,更何况,已经一个月过去了,按理你该忘的。”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季风微讶。
沈青崖点头:“我以为你上不来了。”
季风眼睛往远处汇成一条线的碧湖尽头看过去,沈青崖举了举银锁,道:“我记得你娘是十二年前来过,是她帮我找回了最重要的一丝魂,我才得以维持形态,站在这里。”
沈青崖指了个方向,“从神火台。”
季风顺着看过去,从这里是看不到神火台的,只是指明方位,他道:“你说你那一丝魂,被困在了神火台?”
沈青崖:“嗯。”
“这是何故?”
“因为,神火台是我建立的。”
季风一惊,恐怕连阆风人都不知道神火台是怎么来的,创建者此时居然就在他面前。
“为何要建这种东西?”
沈青崖目光很长,良久才道:“很久以前,大地裂了个口子,里面开始泉涌魔气,魔气之重,一日之内就污染了方圆百里之地,催生了许多怨气极重妖邪,情势危急,世人却毫无办法,很快,整个天垣都被魔气席卷,所到之处,尸横遍野,寸草不生。”
季风静静地听沈青崖回忆。
“所以我建了神火台,神火台虽不能完全堵住豁口,但能将魔气侵害的范围缩小到一个西境。”
沈青崖道:“当时我和阆风先祖一起,挫伤了无数妖魔,又再起了两座祭台,建成阵法,将邪魔之气永远镇守在这片土地。”
听到这里,季风眉峰一动,侧了侧头,问:“所以你也是阆风人,而且还是阆风先祖那一辈的?”
沈青崖顿了顿,没有点头,道:“算是吧,在我魂飞魄散之后,他们才到达这片土地,依傍着镜海,建立了阆风一族,一代又一代的守在这里。”
沈青崖转过身,指了指不远处刻着“镜海”二字的石碑,道:“他们从镜海把我的元神碎片和魂魄能找的都找回来,养在那个石碑里,但还差了一缕魂。”
季风听到这里已经大致了解了,说:“那缕魂被困在神火台。”
沈青崖:“不错,没人想到会是在神火台,直到十二年前,才被你娘误打误撞将它释放。”
说到这里,季风没再急着问他娘的事,反而很好奇沈青崖的过去,他问:“那前辈究竟因何而死?”
以沈青崖所说,那时他建立神火台,已经将魔气肆虐范围缩小到惘极境,并且还在后面合力建造了另外两座祭台,按理说最危险关头的已经过去,那么又是为何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季风话音刚落,沈青崖很明显的愣了一下,像是被提及了伤心的往事,眸中那抹微弱的火焰似在跳跃。
“沈青崖,不是我的名字。”
季风不催问,过了许久,沈青崖又喃喃说:“是他的。”
季风:“他?”
沈青崖点头,道:“他死了。”
季风问:“那前辈叫什么名字?”
“还是叫我沈青崖吧,我的名字,我不记得了。”
季风好像懂了,却又不懂,他只是能感觉到,那个叫沈青崖的人对这个前辈大概十分重要,重要到在他死后,这个前辈用沈青崖这个名字代替了自己,让惘极境所有的妖邪记住,以至于他已经忘记自己的名字,却永远会在听到沈青崖这三个字时,又让眼中的火焰再次跳动。
沈青崖又看向镜海碧蓝的湖面,他的元神和魂魄飘散在镜海千年之久,又在十二年前恢复意识,一直守在这里,好像永远看不够。
沈青崖说:“镜海蕴藏的力量不可估量,在这里,可以让人起死回生。”
沈青崖的话音像是飘在湖面上空,淡然悠远,却让季风猛地一怔。
他想起了一个故事,是在离开庄生台去往风陵渡的路上,他偷偷问堂子枫的。
——在阆风都还不存在的时候,有个人为了复活他的妻子,将自己的血肉与魂献祭给镜海,以求能获得回天之力,将妻子复活,但最终并没有成功,献祭者还落得个身死魂消的结局。
难道就是他?
堂子枫都说具体情况如何已经不可考了,只是古籍零星的记载,但看样子,结果都是一样的,沈青崖魂飞魄散,十二年前才被找齐魂魄养在镜海,而原本叫沈青崖那个人,就更不用说了。
季风不确定沈青崖是否愿意提及这段往事,试探的问:“你试过吗?”
沈青崖目光淡淡的,但也没有要可以回避这段往事,很久都没人跟他说过话了,也很久没听人叫沈青崖这个名字了。
沈青崖点头:“我试着复活他,可是失败了。”
季风道:“如此说来,回天之术并不是真的?”
“不。”沈青崖说:“是真的,失败的原因在我。”
说到这里,沈青崖没有继续了,脸上出现一丝痛苦的神色,眼中那抹光亮里,染上了愧疚和懊悔。
季风虽然很想知道,但也没有再追问,一千多年过去了,一切都物是人非,那些疯狂的执念背后有着怎么样的懊悔和愧对,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只是听到沈青崖说回天之术是真的,季风不由得又想起他在庄生台里看到,时隔一千多年,天垣再次有人在镜海施用这种有违天道的禁术,而被复活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沈青崖因为他不愿说的原因失败了,那么风银呢?
季风不再多想,庄生台只是预言最坏的结果,不代表他不能逆转,他绝不让这样的事发生,无论用什么样的办法。
季风问:“最后你见到你妻子了吗?”
沈青崖一怔,语调有了些变化:“妻子?他大概不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