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银有一丝片刻怔愣,这些人知道他的身份,为何还会这般礼待他,难道这是一个梦吗?
是现在的一切是一场梦,还是十二年前的一切是一场梦?
他的脑袋里不受控制的想着,手上不自觉的也回礼致意。
季风赶紧催他们走:“行了,师兄们赶紧走吧,我要带人去认路了。”
一群人笑着刚要走,又被季风叫住,说:“岺扬师尊在吗?”
“在呢,师弟找岺扬师尊有事?”
季风摆摆手:“没事没事,随口一问。”
心里道,掌门和大师兄不在,季家唯一的家长就是他了。
但现在天色还早,不急,于是季风带着人去了风舞台。
不远处,首睿站在树后往这边看了一眼,眼睛缓缓眯起,明明万无一失的,偏偏这个人出现了,见季风转身,他忙飞快离开了。
山高风清,穹庐碧阔,门中弟子此时正在午练,偌大的风舞台只有他们两人。
季风拉着风银在崖边坐下,整个临夏景色收入眼底。
“你听。”
风银不解的看向他,季风又说:“闭上眼睛听。”
风银应声闭上眼,风舞台后碧池的潺潺水声,林间轻柔的风声,还有远处树下的风铃随着风泠泠作响,一并汇入他的耳朵里,他登时迷恋上了这种感觉。
忽然他眉头紧蹙,因为这些声音中夹杂了一道一言难尽的……笛声。睁眼看去,季风手上不知何时拿出了腰间的白玉短笛,正放在唇边往里送气,笛声呜呜咽咽断断续续,呕哑嘲哳的声音如同魔咒一般直直灌入脑子,岂是一个不敢恭维能言道的,简直是对神识的折磨。
季风也被吓了一跳,不寤是灵器,他想起那日在庄生台,就是风银用这个笛子将他从梦魇中叫了回来,当时他陷在梦魇中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注意这个弟子吹出来的声音,只想着风银如今这样或许是被谁摄住了神识,让他忘记了一些事情,或许不寤能够唤醒,不曾想吹出来的声音杀伤力这么大。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你听我解释,我其实笛子吹得挺好的,是这个笛子有问题。”
说罢他要再吹,刚送到嘴边就被风银抓住了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别,别吹了。”
季风苍白又无力的作解释:“不是啊,这个笛子是一种灵器,你现在不是有些事不记得了么,这个或许能帮助你想起些什么。”
季风刚要继续吹,抓在他手腕上的力道一丝没松,这个笛子的声音让他很难受,就好像有人在他脑袋里牵着几根丝线,在笛声的作用下开始操纵丝线,绞动他的意识割裂他的神识。
“不要吹,好疼。”
季风见他手指按着太阳穴,眉心紧蹙,好像真的被笛声实质性的伤害到了,他连忙拿开笛子不再吹了,拉过他的肩膀帮他揉着穴位。
“好,不吹了,我再想其他办法,还难受吗?”
风银缓了缓睁开了眼,摇头,季风才收回手。
风舞台的风永远这般醉人,季风舒展了眉眼往后仰了仰,反手撑在地上,晃了晃腿,道:“怎么样,这儿不错吧。”
一缕风拂过风银的脸颊和发丝,那抹雪顶动人的神色毕现,冰蓝的眼眸深处恍惚又出现了那抹消失两月的微光。
“你经常来这里吗?”
季风道:“是啊,心静的时候来,心不静的时候也来,一个人待着,可以想清楚很多事。”
风银听着他的话若有所思,良久道:“雪苍山也有这样一个地方。”
“哦?”季风坐直了些,他很想听风银讲自己的事。
风银看了看远处,说:“叫明镜台,也在断崖绝顶上,天高地阔,都在在脚下,但没有这里的风和煦,也没有这么柔和的景色,放眼望去,只有山雪。”
季风想象了一下,道:“你也常一个人去?”
风银点头,如季风说的一样,心静与不静,都一个人去那里待很久。
季风问:“明镜台是为何意?”
53、化雪
◎不许舔他!!!◎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风银的声音轻得就像一缕风,吹过了经年红尘,平静的落在风舞台。
“雪苍山山崖巅自古就有一座石台,石台的一面如同镜子一样平整光滑,长老们说,它虽为明镜台,但其实并不照人,也不照物,而是照心。”
季风借着沈青崖的眼睛看着风银的侧脸,从眉骨到鼻梁到下颌浑然天成,柔和又清晰,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忽上忽下,看的季风痴迷。
风银道:“世事皆空,万物从心过,不留痕迹,真正内心明净的人,看到的只是一块平整的石头,而心有桎梏的人,便会在这面石镜里看到自己的心象,从我第一次看到这块石镜时,他便不是空白一片。”
季风问:“那你看到了什么?”
“雪,”话音像是从遥远的时光里传来,将他带回到过去某个地方与之重合,“无垠的雪。”
在西水段,在石洞中,风银也说过这句话,他脑海里闪过那一幕,某张被模糊的脸渐渐有了一圈轮廓。
“长老们都说,这红尘我看不穿,便会如此,就像当年我爹离开雪苍山,他看到的再也不是一块平整的石头,从那一刻起,他就不属于雪苍山了,我也一样,自始至终……”
身无所附,心无所归。
入冬已久,临夏的气候素来是冬暖夏凉,但终究会有一丝顽劣的风溜进衣衫间,把寒意一瞬间传遍全身,那时便知,冬天还是来了。
两人衣衫单薄却浑然不觉得冷,仿佛比起那被冰封了的心境,一切外在的寒冷都不算什么了,季风抿了抿唇,说:“可世俗凡人,生来便陷在贪嗔痴爱中,轻易却不了尘缘,哪那么容易窥得破,看得穿,真看穿了,那也可以出家做和尚了,何必呢,世俗虽不堪,但终不过或有值得,万事皆有缘法。”
风银喃喃的重复了句:“尘缘……”
“我与这世间唯一的联系便是仇恨,我原以为我应该看到一片猩红或者灰烬,可是……”
“可是什么?”
“可那大雪中似乎有一个身影。”
季风心中一动。
风银道:“他从未消失,但我也始终看不清,我曾经好像知道他是谁,可现在,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我忘记了很多东西吗?”
他看向季风的眼神中有一种不见底的哀伤,只觉内心怅然若失,可到底失了什么,他又说不上来,明明破碎和仇恨才应该是他人生意义的全部,他该当待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难道还有拥有什么的别的吗?
怎么可能?怎么会。
“会好起来的。”季风的声音温柔如风,他深知他的洵舟不是忘记了,只是心中的希望被锁了起来,他会让他好起来的。
季风视线一直落在风银微微张开又最终闭上的薄唇上,失神地缓缓凑近,风银瞳孔紧缩,却情难自禁的没有后退,季风那张风逸俊美的脸庞越来越近,他心神越是不宁,呼吸都停住了。
脑子里又有许多模糊不清的画面交叠浮现,好像曾经有许多次都和现在一样,这个人只要靠近自己,自己就无法推开。
季风半垂着眼,视线落在他湿润柔软的唇上移不开,直到呼吸交叠,只差咫尺便能吻上这个两月以来怨过想过的人。
忽然风铃一动,一个稚嫩的声音遥遥地传来,
“小风哥哥小风哥哥~”
风银瞬间清醒过来猛地别开脸,季风闭了闭眼直磨牙。
“你们在干什么呀?”
季风颇为不满:“玉生,你是不是又偷懒,跑到风舞台来做什么?”
玉生小嘴嘟着,着急道:“我没有偷懒,是岺扬师尊让我来找小风哥哥的,咦~这个哥哥是谁啊,玉生不曾见过。”
季风脑子里搜刮着语言该如何跟这小不点介绍,“这是——”
“哦~我知道,”两人都看向他。
玉生恍然大悟般:“是嫂子,以前你和洛商哥哥就是这么说的。”
风银脸飞红,竖眉瞪了瞪季风,季风摊了摊手,讪讪笑道:“我可没这么教他,小孩子童言无忌,别在意别在意~”
回头就对玉生眨眼小声道:“玉生真乖。”
说着搂过了玉生,道:“好玉生,师尊找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