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接受也行,”陈瑜清抽了抽鼻子,“我已经想好了,你要是不接受我就回去,回曹雪梅那儿,我们家已经没关系了,顶多受两天气,等我上了大学他们就管不了我了。”
“我发现我爸其实挺好的,过年把他私房钱都给我了,”陈瑜清顿了顿,接着说,“小溪和奶奶对我也挺好,再不行我就转学,转到老家上。”
“就是见不到你,我会伤心一阵子。”
“你要是恶心我,我就离得远远的。”
“……你说得没错。”陈瑜清的头重新埋入手掌,肘部撑着大腿,蝴蝶骨透过T恤隐约能看见轮廓。他闷闷地说:“我喜欢你跟你没关系。”
原本陈瑜清有意装可怜,直线发球不等于一杆入洞,何况是吃软不吃硬的余珧,可话说得多了,说着说着自己先掉入了陷阱,双脚陷入泥潭,任他怎么挣扎都爬不上岸。
外面好像要下雨了。
陈瑜清抽抽鼻子,隐约有感觉。
“……别哭。”余珧见过因为考试不好哭的,见过摔了一跤哭的,也见过表白被拒绝哭的,就是没见过这种表白时说着说着就哭的。
余珧横惯了,没有安慰过人,此时弟弟哭了一筹莫展,笨拙地叫他别哭。
“没哭,”鼻涕眼泪糊在一起,陈瑜清不好意思抬头,趁着余珧慌乱时步步逼近,“你说,你怎么回答我?”这样的余珧不多见,机会能抓住一点是一点。
他这话带着浓浓的鼻音,嗓子眼里像塞了棉花,是余珧从没听过的沙哑,乍一听很容易听成撒娇。
虽然这条鱼不是没撒过娇。
余珧定神,勉强转动大脑思考。
这鱼视死如归,不答应我就离开,我哭我痛我过得不开心,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想你。
很难不让人心疼。
护士来得巧,察觉到走廊上令人窒息的沉默感,手上一时加重了力道,掐得飞机叫着抗议。
两人寻声望去,护士赶忙松了手,结巴道:“呃,你们的猫。”见高个的那个点头接过猫咪,多年的行业经验总算派上了点用处,“不用担心,我们这儿是正规的宠物医院,每一项都符合国家标准,我们医院去年还被评为‘全国十大杰出宠物医院’……”
余珧沉默地听完,颠了颠蓬松了不少的猫团子,表明很满意这儿的服务。待护士走后,余珧一把扯过陈瑜清的手腕,趁他没反应过来时将飞机扔到他的大腿上,拉着人起身,“走,回家。”
这人不容拒绝,陈瑜清堪堪抱住飞机,就被拽着往前走,脸上花花绿绿没来得及擦,出门怕是要被路人笑话。
前面的人握得很紧,紧到陈瑜清不想挣开,肌肤相亲之处留下对方的温度,此刻他无比渴求。
花就花吧,这没准是最后一次在余哥面前出丑了。
陈瑜清咧开嘴角,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舌尖掠过之处是咸咸的眼泪,干脆自暴自弃多舔几回,企图记住此刻的忐忑不安。
仅此一回,能记一辈子。
还没走出空无一人的走廊,余珧忽然停下在身上一通乱摸,终于在口袋里摸出一张手掌长的纸,转身塞到陈瑜清手里,“擦擦。”
那纸皱巴巴的,带着颜色,陈瑜清接过手摸了摸,还很硬。飞机被余珧抱走,陈瑜清得空展开纸张瞧个清楚——好家伙,是张支票,1后面跟着一串0。
陈瑜清险些吹出个鼻涕泡,将这烫手玩意儿原物奉还,震惊道:“还,还给你,我拿衣服擦就行。”说完掀起T恤下摆往脸上猛糊,脸擦红了,脸上脏东西自然没有了,就是衣服皱巴巴的,沾着水渍,不好看。
见人不哭了,余珧转身插着口袋接着走,支票揉吧揉吧团入手心,一并塞进口袋里。
沉默,仿佛旧景重演,蔓延在回家的路上。
飞机被伺候得舒服了,躺在余珧的大腿上打呼噜,似乎有意忽视两位主人间不同寻常的气氛。
窗外的雨来得急,快被晒裂的大地升起刺鼻的腥味,逼得人不得已紧闭门窗。
陈瑜清无措地掐手指,王忆香按响门铃喊两人过去吃饭,期间问起他红肿的眼睛,陈瑜清只说是进了沙子,流了点泪。
晚上两人躺在各自的房间,早上上着各自的学,在熟悉的树下平淡地碰头,又在熟悉的门口擦肩而过。
“你怎么回答我?”
余珧不知道,因此选择沉默。
余珧有弟弟,但疏于交流,不知道亲兄弟之间的感情应该是什么样的滋味。他把陈瑜清当成亲弟弟,便把自己对他的感情理所当然当做了缺失的兄弟情,“喜欢”这个词不能成为两人的关系,至少他们两人间不应当这样。
但他希望醒来时陈瑜清已经准备好每天的早餐,在飞机的猫窝旁边叫猫起来吃饭;他希望入夏时吃到陈瑜清自创的果泥,冬日里接过陈瑜清递来的围巾;他也希望假期能多一点时间和陈瑜清一起去别的地方看看,跨出南城的边,走出南城的界,远离喧嚣是非,无忧无虑地行走在天地之间。
余珧从梦中惊醒,梦里是广阔无垠地黑,眼前一双亮紫色的高跟鞋,一如前两天咖啡店见到的那双一样——是母亲的鞋。
吧嗒、吧嗒。
无论他怎么逃,那双鞋总是如影随形。
逃到天快亮了,他看见陈瑜清抱着猫,沐浴在初晨的金辉中,问他:“怎么了,饿了吗?”
食物的香,猫的叫,屋子里亮堂堂。
鱼儿笑着说:“早安。”
作者有话说:
啊
第五十章
◎了悟◎
手捧晒干的衣服,陈瑜清走入房间,反手轻轻关上门。
闹了几天矛盾衣服就囤了几天,今天早上总算提起劲儿解决洗衣问题。
家里唯一一台洗衣机安在余珧惯用的浴室里,余珧晚上洗完澡顺便能衣服洗了,陈瑜清则等到第二天早上早起时用。
今天起得还算早,他抱着脏衣篓,一步一步接近走廊深处的浴室,发现玻璃门里亮着灯,走近了能听见哗哗的水声。
刚过五点的早晨,余珧居然已经起了。
玻璃门拉开,陈瑜清猝不及防间对上一双红肿的眼。那双眼平时喜欢冷冷地看人,这会儿周边眼白冒着红血丝,像是雪地里爬着荆棘,一圈一圈绕着陈瑜清的心脏扎。
嘴巴长在自己脸上,却不受控制,直到余珧闪身走过,陈瑜清仍没提起勇气询问。
“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再平常不过的话语重若千金,压得他喘不过气。
随手将衣服扔到床上,陈瑜清从窒息的沉重感中跳出,爬上床慢慢叠衣服。
衣服从一堆到一叠只需要一个放空的时间,陈瑜清抱起衣服走向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帆布衣柜。
这间屋子里原本没有衣柜,这是他从二手市场淘的,买的时候手头资金紧缺,因为便宜,没和余珧商量,直接顺丰到付。
衣柜质量不错,帆布厚且没异味,小巧不占地儿,就是比较矮,柜顶到陈瑜清胸口,拿放衣服得屈膝。衣柜的前任主人嫌弃衣柜瘸腿,买来不到一个礼拜就挂上咸鱼,因此这衣柜实打实的九成新。
陈瑜清不嫌弃它腿瘸,说是腿瘸,其实是有个脚做断了,垫上纸板就能解决。
一切在他人眼里看起来是缺点的地方陈瑜清想办法解决了,并且相安无事地用了近一年,没见得衣柜突然坍塌。
可能是今天走神严重,陈瑜清屈腿时没站稳,一脚踹上衣柜的伤腿,这位病患“哗啦”吐出一大堆衣物,除了挂着的其他无所幸免。
“……得,白干。”陈瑜清踢起脚边的衣物,懊恼地叉腰叹气。
好在他的衣服不算多,叠起来不会花太多时间。
独处一室时,房间变得格外安静。陈瑜清叠衣服叠上头,没在意门把手转动的咔嚓声,门真正关上时才陡然回神——余珧走了进来。
陈瑜清的手抖了抖,手里的衣服散了。
余珧单手端着盘桃子肉,去了皮的,白里透红,是陈瑜清爱吃的脆桃;另一只手插裤袋,是陈瑜清熟悉的酷。
他板着脸,径直走到床沿边,也不管盘子底湿不湿,啪嗒一声放上竹席。
床上衣服散着,近三分之一没叠完。
余珧扫视一圈,瞧见了空荡荡的小衣柜,没见着行李箱一类的东西,一口气没松完突然想起来这小子来的时候就没带行李箱,只有一只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