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虔让他回归了最让他感觉到安全的地方——轮椅。
这就意味着,周子明会有一段时间不需要其他人的帮忙才能活动。
他对在弄早餐的李虔说:“其实我可以自己上厕所,但是躺着的话,我就起不来了。”
“嗯。”
真冷淡啊,这个人。
周子明推着轮椅,去找电视遥控机。
心里想得却是另一件事,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年求婚的时候,他窝在李虔怀里,还曾经大言不惭地设想未来:
“你别看我现在没钱,但是你看看,我周子明,长得比你漂亮是吧,”李虔笑他,被他不客气地打了一下,“别笑听着,你就说我说的对不对,周子明是不是比李虔漂亮,是不是比李虔聪明。”
李虔“哦”了一声,后面又接着止不住的笑声。
“我这么聪明,就不可能不发达,反观你!”周子明推开李虔的怀抱,拉开距离,振振有辞:“你不过是小小的一个布衣警察,整体风里来雨里去,在刀尖上谋生的职业,那天说不定就受重伤,残废了,是不是需要照顾?是不是需要讨好我,对我好点?”
李虔搂过他,轻吻他脸颊:“那就讨好。”
谁知道,李虔干了几年都没什么事,还升了职,倒是自己下了自己的霉头。
周子明现在连当时他们坐在沙发的那个位置都记得,可惜那抹虚影一闪而过,与坐在轮椅上的自己隔开了距离。
“吃饭。”李虔把餐盘放到桌子上。
“……好。”周子明吭哧吭哧推着轮椅过来。
两个人一起吃早餐,安静得房间里好像没有人一样。
周子明费尽心机才想到一个话题,“你左手的伤好些了吗?”
虽然他常常表现得像个铁人。
“不碍事。”
“怎么伤的?”周子明只希望他多说点话。
李虔看了他一眼,没往下说,只说:“我在你手机里存了电话号码,有问题就打电话给我,如果我没接,就打给隔壁赵姐,冰箱里有现成的饭菜,你热热可以吃,不想吃可以叫外卖。这几天队里有事,我下班没那么准时,但我会尽力早点回来的。”
以周子明对李虔的了解,他这一长串话说出来,就是意味着自己要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了。
只是他不清楚,到底是真的有事,还是假的有事。
“还有餐盘你不要洗,我回来弄。”
李虔已经吃完了,周子明还在慢慢地啃,他很快下定决定去抓李虔的手,“不是为了躲我吧。”
“……不是。”李虔把手抽回来。
“好吧……”
就这么一来一回两句话,周子明断送了自己的幸福,李虔早出晚归,他则把自己等成了一个寡夫,偶尔李虔回来的时候,周子明还醒着,也是他给他洗澡或者按摩大腿,两人情感性的交流几乎为零。
周子明觉得憋屈,但是火气也无处发泄,毕竟今天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他不能厚着脸皮请求李虔既往不咎,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就这样吧,他也劝自己。
自己都这样了,李虔还照顾着他,他还求什么呢,不要有过多的奢望,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相处,然后活下去。
时间来到十月,尽管都已经是法定假日了,李虔还是没个影。
周子明听着外面的热闹,坐在阳台边,晒着日光,看《罗斯福传》,感觉今天和昨天没什么不同,直到电话意外响起。
他第一反应是闹鬼,因为他都想不到会有谁给他打电话,结果一看来电显示。
的确是个意想不到的人。
莫咨尧。
“喂。”周子明接起电话,口气并不好。
莫咨尧在那停顿了几秒钟,还是轻笑了一声,“听到你声音,应该是还好。”
周子明不耐地转过头:“还好?我像是还好吗?还是你不知道我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了?”
“……对不起。”他用沉重而郑重的语气说。
“对不起什么?”
“……你变成这样,我要负很大部分的责任。”
“那警察怎么没有把你抓走?”周子明把他的话直接怼回去。
“对不起。”没有任何说服力,好像莫咨尧除了这几个字什么都不会说了一样。
“……”周子明叹了一口气,“我自己的命,我自己背,弄成今天这样,我谁都不怪。我只是很气,你为什么不来看我。”说到这里,他几乎有些哽噎。
其实,他何止恨莫咨尧,那段无人问津的岁月里,他把所有人恨了个遍,可惜他最恨的也是他最不敢恨的,最没有资格恨的。
莫咨尧显然没想到周子明会这样说,几乎是卡了六七秒,“你出事没多久,店就被抄了,家里让我躲一段时间,”他停下,有些费力地说:“又发生了一件不太好的事,等我忙完去医院找你的时候,你已经出院了。”
“当然出院了,留医院干嘛?我家老头子又不给我出钱,我躺里面烧钱啊。”
“……”又是一阵沉默,“那你现在在哪?”
“我还能在哪?谁还会照顾我?”
莫咨尧知道周家对周子明的态度,答案并不难猜,“李虔?”
周子明也百感交集:“……是啊,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莫咨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还是喜欢你的。”
“喜欢?”周子明解嘲地笑笑,“没那么简单。毕竟是我先对不起他。”
说到这里,莫咨尧迟疑地开口:“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嗯,什么事情。”只要不提李虔,周子明就会很轻松,对莫咨尧犹豫的事毫不在意。
“……我想你应该不知道……”像是一个世纪那么久的缓慢和煎熬:“白露死了,是自杀。”
周子明的手再也握不住手机,一切声音和画面都显得无意义。
他摸着自己的头,觉得自己的心在痛,眼泪也在止不住地往下流,他要哭喊出声,问问这天为什么要带走白露,他从轮椅下跌落,要捶捶这地,为什么将她掩埋。
为什么……
痛苦充斥着每一根血管,每一根神经,在他身体里蔓延,他几乎要跳动起来,只为逃离那股无以言说的悲伤和绝望。
白露……
……
白露是何其人也?
这么说吧,每一个男孩子都有第一次爱过的人,而白露就是周子明的梦,她寄托了他所有关于美好的幻想,尽管他从未拥有过她。
周子明第一次遇见白露时,他才5岁,白露是他哥哥周子皓的女朋友,他当时在客厅里玩,只记得她穿白裙子,那时,尚未萌发爱慕之心,只当她是一只路过的纸飞机。
没多久,他哥哥坐飞机失事死了,哥哥和白露的影子就一同在年幼的他的心中消退。
直到13岁那年,家里人带着他给周子皓扫墓,他一眼看到了立于青松绿柏下的白露,那个时候,她23岁,本应该是女孩子最好的年纪,却穿得像一个未亡人,当她哭起来,像一朵洁白的花在风中颤抖。
最初的好感大概起源于此。
那就是,白露和其他所有的女孩子不一样。
她大概是花和月光做成,那么地脆弱,那么地爱哭,却又美得让人怜惜。
周子明、孙天一他们两个年纪青青的爱慕者,整天往白露的花店跑,借口说要帮忙,其实不过想多看她几眼。一个暑假下来,学习成绩没有什么长进,和花有关的知识倒是学了一大堆,
但是她怎么把孩子的爱情放在心上,只把他们当作弟弟,况且她心里一直还爱着一个人。
他们两个都没有得到她,也就正常地上高中,考大学,和各自的父母争吵,有时也邂逅几个青春靓丽的同龄女孩。
只是,白露却还是像白月光,遥挂在他们心窗,挥之不去,令他们魂牵梦绕。
莫咨尧也是白露众多的追求者之一,周子明和孙天一为此还差点和他打了一架,结果三人最后竟成了朋友,可组合失恋阵营同盟。
在周子明19岁的那年,白露嫁人了。
他们三个在酒吧讨论要不要抢亲来着,商量了半天都没有结论,去到了婚礼现场,一看见新郎,周子明一把扯住两个朋友,带着他们径直离开。
倒不是因为新郎高越多么有钱,有权有势,让他们自惭形愧,知难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