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还有一行红色笔迹,写着:“也许有一天,我也会遇到这样一个人。”
“咳咳咳……”她被饼干碎呛了一下,赶紧喝了一口水。
到现在,她都没有遇上这样的人,但并不妨碍别人遇上这样的人。
小圆望着窗外不太强的光照,心中有了决定。
……
枯坐病床的周子明无所事事,今天小圆休假,没有人能陪他玩。
他望着窗外,光影时有变化。
觉得自己实在不能再在医院继续待下去,可是他又能去哪呢?有谁能负担他这样一个废物呢?
“唉,要是有个球就好了……”
这时,房门被推开了,竟然是一身便服的小圆,“你要球干嘛?”
“当然是丢出去砸窗啊……”他的话说着就停住了。
“那可不行。”小圆笑道,露出两个明亮的酒窝。
周子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之情:“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休假吗?”
“在家也无聊,想起你就来了。”小圆提了个袋子走进来,她今天穿一身白色斑点裙,披着头发,很有夏天的感觉。
“想起我?”周子明受宠若惊。
“嗯,我要找你履行承诺了。”小圆从袋子里掏出向日葵花束,“喏,你要的花,我给你带来了。”
周子明竟然愣住了,好久才把花接过来,慢慢地抚摸着花枝。
金黄的花朵,翠绿的叶子,像一张笑脸,像一个太阳。
时至今日,他依然会为自然的生命力所感动,尤其明白人是多么脆弱的动物后。
“怎么样,喜欢吗?”小圆见他不说话,忍不住问道。
周子明抬起头,“喜欢。”绽放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那你会跟我说你和李虔的故事吗?”
“有何不可呢?”他说这话时,语气轻松。
“等等,今天我不上班,我推你出去走走。”贴心的小圆直到长困于房间里的人的抑郁,“我去找个轮椅来。”
等废了好一番力气,才将周子明安置在轮椅上,小圆要靠着墙歇一会,周子明则尽量表现轮椅带给他的新奇感,而不是表现得伤心。
“我第一次坐这个,挺有意思。”他用手触摸轮子,熟悉一切他所陌生的事物。
小圆一鼓作气,站到他身后,“那我们出发?”
“好呢。”
周子明之前没有在医院住过这么长时间,也没有机会仔细地参观一所医院。
他所住的长青医院,地如其名,占地较广,栽种了较多的植被,说是有利于病人恢复身心健康。这次,要不是小圆带他来这边,他还不知道自己生处怎样一个绿色世界。
几乎是情不自禁地,他举起手,像举起画笔,想要把一切都画下来。
小圆注意到他的姿势,有些吃惊地问:“你会画画吗?”
周子明仰起头,“别看我这样,我可是美大出来的高材生,还开过画展呢。”
“真厉害,没想到你还有这方面的才能。”
“我的才能可多着呢,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周子明的心轻盈得几乎要飞起。
“不,”小圆摇摇头,“我不要听那些,我想知道你和李虔的事。”
“呵,”周子明轻笑一声,“我怕你听到过去我那档子破事,会想把我从这里推下去。”
“才不会呢。且不说,推你下去也不死,就你要是坏人也轮不到我来惩治,害人是犯法的,我为什么要为你干这样的傻事呢。”
“这么说,你还挺理智的。”周子明忍不住打趣她。
“夸我也没用,快点从实招来,你到底做了那些坏事?”
周子明忍不住扶额,“这可太多了,从哪说起呢,说我呱呱落地开始讲?“
“说哪个干嘛。我不要听。”
“自然是有干系的,”周子明完全不脸红,“我会说话就会说谎了,有行动能力就开始捣乱了,你知道怎么赖上李虔的吗?”
小圆惊异他用了“赖”这个字,她脑海里快速闪过几个相关的画面,“碰瓷?”
周子明大笑起来,像天上所有的星星碎掉全部碎掉,“嗯,也差不多了。”
“差不多是差多少,你别绕弯子了,快点跟我说。”
“好好好,”周子明伸手遏制她的迫不及待,“一块钱,”他说着,自己也在笑,“我用一块钱赖上的他。”
昨天初见似乎还在眼前,他的眼睛里流露些许怀恋,“我那个时候,身上没有钱,连公交车都坐不起,还是他帮我给的钱,”他对小圆比划,“一元钱的硬币,他帮我投的。现在看来以他的为人,倒不是出于好心或者看上我什么的,就是嫌麻烦。”
小圆试图在心里将李虔的形象勾勒,“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啊,我屁颠屁颠跑过去感谢他借了我一块钱,然后说了一大堆理由,让他再借我几百块钱。”
小圆扑哧一声笑,“你们刚认识,你就找他借钱啊,他借你了吗?”
“肯定没有啊,他又不傻。”
“那后来呢?”
“磨呗,光脚不怕穿鞋的,在他家蹭住了一晚后,他就把钱借我了。”
小圆直摇头,“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肯定也没有见过,而且他这个人不尚言语,根本争不过,最后只有从了。”
“……”小圆在心里给李虔贴上“受害者”、“小可怜”的标签。
周子明:“说真的,他遇上我挺惨的。我猜医院应该有传关于我的那些事。”
“什么事?”
“就我怎么进来的。”
犹豫片刻,小圆还是诚实地点点头,她期待周子明能够解释。
但周子明只是点点头,“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传言是真的,我喜欢玩,不是安分过日子的人,这换小说里来讲,他是武大郎,我就是那潘金莲,不过他比武大郎好多了……” 他叹了一口气。“李虔摊上我,大概是倒八辈子血霉了。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被人说闲话,离婚的时候又说一次,现在我出了这档子事情,又要受一波攻击。”
小圆没有笑,反而语气有些难过地问他:“你明明知道那样不好,会伤害他,为什么还要做?”
这一刀砍到周子明的心头了,对于其他人,他尚可以伪装强硬或者嬉笑,但面对生性善良单纯,把一句话一件事都看得很重的人,他不忍也不想:“因为同情心并没有占据制高点,我更爱我自己。”
小圆合着手,犹豫着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现在呢?”
起风了,周子明把发往耳边撩,“今天就说到这里吧,可能要下雨了。”
小圆抬起头看天,乌云是那么浓厚在压在天上,也压在她的心头。
……
是夜,外面的雨声很吵,周子明闭着眼,在梦的边缘线徘徊。
所以当有人推开门后,他第一时间就醒了。
来人没有说话,气息很浅。
但周子明断定是他,李虔。
出于种种复杂的心理,他不愿睁开眼睛,他不能睁眼。
是,他是可以仅凭一个猜测将花瓶摔碎,追着一个连背影都看不到的人呼喊,但是他没有办法,睁开眼。
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是什么场景。
周子明总是会仿佛想起,放下钥匙离开他家那天,晴空万里,仅有李虔的沉默让他觉得寒冷。
现在相见又是这么一副场景呢,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周子明,而是一个废人,一个残疾,他已经接受了自己失去半个身子的活动权限,但他不能,不能这么不堪地落入李虔的视线里。
羞耻心,羞耻心,击落了周子明的眼泪。
李虔就出现在这样雷雨交加的夜晚,像一个幽灵,没有说一句话,但比这世界上的一切都要让他难受。
“周子明。”
他缓慢地念他的名字,像是多么晦涩难懂的诗篇。
周子明睁开眼,搜寻到靠在门边的李虔,像一个鬼魅,一团黑雾,没有实体。
他要看他。
这一个念头,超越了一切的一切,让他不动声色擦去了自己的眼泪,然后勉力支起身体去开灯。
“哗”,灯光照亮这个世界,让李虔和周子明对视,放大他们的距离。
也是这个时候,周子明才发现李虔穿着那件常见的黑色T恤,无所谓地让鲜红的血占据自己的左边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