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公子,我便等你三天。”洛子川说道。
回到屋子里时,天已然黑成一片,很难想象这是秋夜未过戌时的样子。
洛子川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心口不自觉地一紧一收,好在解开了心结,多少没那么难受了。
洛子川眼眸隐晦,那扇虚掩着的窗已经被他关上了。微弱的月光透过窗子撒下来,勾勒出一片幽静安逸的景象。
洛子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闭上眼睛,白日中的话语不时回荡在耳畔,伴随着他入眠。
“那……你喜欢我吗?”
“你等等我,三天,好么?”
“好,公子,我便等你三天。”
在一次又一次的对白中,洛子川坠入梦乡。
他睡得并不安稳。快到后半夜时,突然浑身冒出冷汗,左手抓着被子,捏出几条褶皱。洛子川嘴唇紧抿着,看来定然是做了什么噩梦。
他忽地坐起来,眼睛惊慌地睁大着,手心出了汗,额头上细细密密嵌着的汗珠一个劲儿的往下淌。
洛子川舒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手无力地搭在被子上,仿佛刚刚见到了什么要命的吓人事。
洛子川不敢回忆起那个骇人的梦境。梦里,在血腥弥漫的空气中,几个士兵抬出两具尸体。周遭围起来的人很多,伸出手来指指点点,更有甚者往前靠了一步,意欲看清尸体的模样。
洛子川拨开熙攘的人群,走上前去,突然清晰地看到了两具尸体的面容。一股冰凉的寒意顺着洛子川的手蔓延到心间。眼前的事物,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的——林洛和陆云丘的尸体。
林洛嘴角还有一道血迹,顺着下颚一直流到脖颈上,右手手指还透着一抹鲜红,左手手指紧紧握拳,一条长长的刀疤在林洛白皙的脖子处横刮而开,血液已经凝固,呈暗淡的深红,让人看得触目惊心,很容易联想到此人临死前受到了怎样的折磨。
陆云丘则在另一处,他肢体僵硬,胸膛似乎被尖锐的武器穿过去,捅了一刀还不够,貌似还横着劈了一下。衣服上被血色晕染,叫人看得触目惊心。
洛子川感觉一阵刺耳的尖锐声音划破耳膜,带着势不可当之势不断地碾压神经。
“真可惜了,这么年轻便死了。”围观其中一人说道。
一旁那人忙捂住他的嘴巴:“可不敢乱说,这些人可都是叛党的亲属!”
那人惊愕,惜命地不再言语,只是时而瞥那两具尸体几眼,以来表示自己对他们的同情。
洛子川缓缓蹲下身子,他僵僵地伸出手,去触碰林洛的脸颊,忽地摸到满手血液。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叫喊声。洛子川转过头,瞳孔瞬间睁大。只见木制的的担架上,抬着一个黑衣少年,少年双眸禁闭,肢体一动不动地躺着。
“不!”伴随着一声呐喊,洛子川惊醒了,缓了好久,他才知晓这般虚幻离奇的事情是梦境。
他心中暗暗道:“没关系,都是自己吓唬自己……”
天空泛起一抹越白,黎明将至,貌似在预示着新的一天的开始。洛子川爬起床,推开屋门,药庄四周还是暗暗的,隐隐照了一层亮光,但并不真切。
洛子川走了两步。黎明的药庄弥漫着药草的馨香,淡淡的。一群群侍从们排着队,有条不逊地整理着药材。洛子川在云川谷待过十年,却只能认出其中一小部分的草药,绝大多数对他来说十分稀罕。他上前两步,意欲看得真切些。
一抹淡绿色身影映入眼帘,细看原来是余归寻。黎明的晨光撒在他的脸上,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他犹豫着,最后唤了一声:“洛公子。”
洛子川看了他一眼,继而点点头。
他眉眼带笑地环顾了一圈,最后问道:“洛公子对药材感兴趣?”
洛子川应了一声:“我师父经常接触药材,我也外捎带着了解了许多。”
余归寻说道:“阁下师父,是云川谷中人吧。”
看到洛子川的盯着他的眼眸,余归寻继续道:“这世上本来药谷就少得很,江湖上出名的除了这药庄,也便是那避世清闲的云川谷了。”
见洛子川不答话,余归寻手揽起一个小瓶子。他伸手去,示意道:“这是我才炼制的药散,能够止血,你要不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你收着吧。其实如今想来,倒也挺荒唐的。这……便当时我来赔罪了。”余归寻说道。
洛子川伸过手去。余归寻抿嘴笑笑,转头忽然看见林岁言同陆云丘走了出来。为首少年眉眼英俊,不管走到哪儿,总能叫人一眼认出。大家心中都清楚,这并非是他的容颜,而是那与生俱来的风骨。
“你知道吗,其实我还挺羡慕你们的。”余归寻道,“你们可以四处闯荡,可以奔赴各地。而我却只能拘泥在这药庄中……”余归寻略显惆怅。
他迎着林岁言走去:“能早些离开便早些离开吧,朝廷追兵应当不会那么快发觉你们的离开。父亲不知何时会回来,我亦不便相送。” 余归寻拱拱手,“三位,后会有期。”
洛子川颔首,附和道:“后会有期。”
41、奇人
◎这世间的劫数,都要靠自己熬。◎
天逐渐亮了起来,三人继续上路。洛子川微微转过头,注视着药庄的影子离自己愈来愈远,心中莫名有些情思涌动。
人生会有无数次的相见,亦然会有无数次的离别。
实话讲,洛子川对余归寻没什么好感。但单纯就事论事,他只是觉得一次又一次的重逢离别太过于伤感。或许有一日,他也会同自己最重要的人分开。
“最重要的人么?”洛子川暗暗想,他六岁的时候就与父母永远地分别了。
他忽然转头,目光扫过身侧的黑衣少年。少年风骨傲然,此时他摘下面具,眼睛半眯着,也许在感受久违的秋阳。
洛子川抿了抿嘴。他忽而摇了摇头,昨晚那些莽撞的对白再次在耳畔响起。洛子川细细打量林岁言的神情,他看上去同往常没什么两样,那双墨黑色的眸子不再含情脉脉,冰冷得不含一丝温度。
林岁言惯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但洛子川却会看人的眼睛。他认为,一个人可以不暴露自己的内心,但眼睛骗不了人。
事实——确实如此。
林岁言微微转头,对上洛子川打量的目光,轻轻歪了歪脑袋。那道目光穿透面具,直接放射出来。洛子川扭过头,不再看。
“子川兄。”陆云丘忽然发话。以往,洛子川同林岁言总能说上几句话,可从药庄出来后,三人之间的气氛却一度陷入尴尬的安静之中。他率先打破宁静,主动跟洛子川搭话道:“你可知,再过个两三日,我们就可以回到迷踪林了!”
“啊?”洛子川一回神,点点头应道,“那可太好了。”
大半日过去,三人未有坐骑,全靠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路途同来时差了不少,好在他们方向感还不差,不管怎么多绕,总能绕到迷踪林就是了。
林岁言忽然滞住足,眼前出现了一座山丘,不算高大,隐隐还能看到个人影儿,貌似是个姑娘。
“公子,我们走了大半日,身心疲惫,不如先去山丘上的人家要碗水喝,顺便打探下道路。”陆云丘提议。
林岁言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三人迈步朝那山丘走去。
细看,山路不算太陡,也算给足三个少年面子,不叫他们歇息前多受累。远处看到的那姑娘穿着一身素色长裙,长发披肩,眉眼带着些姑娘家独有的温婉。看上去年纪不算大,咿咿呀呀哼着首歌,心情应当不错。
“劳驾。”陆云丘唤了一声,“我等是外出的行者,却不小心迷了路,正往回探路呢,行了半日,又没有脚力,不知可否到姑娘家讨杯水喝?”
那姑娘微微一回头,灵动地眨眨眸子,噘着嘴巴打量了一会儿,忽然摇摇头。
“姑娘,我们已经走了半日了,没带食粮,实在是渴、饿得紧!这地方荒无人烟,我们身上又没带够盘缠,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想必姑娘是隐居于此的高人,定当不会叫我们死在此处吧!”洛子川道。
她略显迟疑,看似有些为难。思量了一会儿,道:“好吧,你们应当也不会是什么坏人,便随我来吧。只是听着,这山上隐居着一位高人,可不能扰了她的清净,听见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