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也不想将秘密永远隐瞒吧。”林岁言补充道。
她挑眉,打量道:“你真不是?”
“若有撒谎,天打五雷轰。”林岁言。
她叹口气,凌乱的头发飘动,“我告诉你了,我能有什么好处?”
林岁言笑道:“前辈难道不想逃出这个地方吗?”
她笑得很大声:“我若是想的话,这片林子压根困不住我——我要你答应,替我复仇。”
“好。”林岁言答应得很爽快,“只要晚辈能做到,便一定替前辈完成。”
她顿了顿,轻轻叹一口气。她很少去回忆那些痛苦的记忆,以至于一打开阀门,那些回忆便如洪水泻流般奔涌而出,利刃一般剜着她的心肺。这种痛,是与颈部疮疤不同的痛,是一种痛彻心扉的苦楚。
“我,叫毕蓉。”沙哑的声音响起,似乎在描述着一个美好的故事。她摸着自己的脸,“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毕蓉的脸微微上扬,看着那缕即将消逝的光亮,缓缓道:“我是丞相府独女。父亲宠爱我,自小跋扈,丞相府上上下下是饱读经书的文人,我却偏偏对武学产生可兴趣。父亲便替我请了一位师父,教我武功。”
“可是不凑巧,我一日出府,遇上了那个王八蛋……刘令孺。”
“刘令……”陆云丘一惊,“可是先前的荆王,如今的圣上?”
“不错。”毕蓉继续说道,“我同他一来一往,只觉得这人才貌出众,文质彬彬,才多了些交集。那是先皇初登基,宫内上下大换血。他有着的那一部分的兵力,很快被先皇剥削干净,打发他到一处荒僻之地继续做他的王爷。”
“先皇仁慈了。”林岁言喃喃道。话音很小,但洛子川听得见。
“我很同情他。但想着丞相府连同父亲刚刚才认定了新主子,若是支持主子之弟岂不是要把整个丞相府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尽管肆意妄为,但不能如此不懂事。”
“我与他年龄相仿,渐渐成为了朋友。我拖人回府告诉父亲:我有事外出,年内指定回来。在无数次与他交往后,在满月的夜晚确定了对方的心意后……没有新婚,没有高堂,只有两个人年轻的冲动。”
“我不后悔。”毕蓉的声音渐渐落下去。
她是丞相府独女,是千金之躯,能够接触到的男人少之又少,好不容易碰到个气度不凡的男子,也许真的会把那种好奇当做喜欢。而荆王的所做所为一定对毕蓉不是真心的,有些利用的意味。
“那一天,他出了府,回来便惶急得看着我,像是有所求似的问: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毕蓉笑起来,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可怖,“我那时候傻,傻得很,便应了。他从怀里摸出一包药粉,放置在我手上。原话是怎么说来着——阿蓉,帮帮我。皇兄他欺人太甚,将我的势力削去了不说,他昨日还将我的唯一一位亲弟弟害死!若我没有利用价值了,是否也值他圣旨赐死?阿蓉,替我杀了他,求你了。”
“那药是□□,药是杀死皇帝的唯一办法。但要潜进皇宫绝非易事,两全的方法即是——入宫做皇妃。”
“先皇看我父亲老实,才没有打压丞相府,若是父亲敢谋逆,首先倒霉的便是丞相府上上下下的人。我容貌倾城,若是到皇宫做的妃子也不算什么差事,反倒能打消先皇一般的怀疑。父亲虽然不舍,考虑过后也允了。”
“如今才发觉,那是我人生中最失败的选择。”
“先皇封我做了妃,也十分宠我。我偷偷溜进御膳房,把□□撒在了粥中。目睹了他亲手将那碗粥喝了下去。”
“回去时,我恶心不已,又感到腹痛难忍,忙为自己查看脉象。呵呵呵……”毕蓉爆发出一阵怪笑,“你猜怎么,有喜了。”
洛子川一顿。
“孩子的父亲是荆王。”毕蓉说话时不带一丝感情,像在描述着一个复杂的故事。
“我自认为隐瞒得很好,可那个孩子实在太碍事了。我想把这孩子打去,可又觉得没权利这么做——没办法,我与荆王接不上头。浑浑噩噩的,差不多过了半年多,被先皇身边的医师看出破绽。先皇必然知晓孩子父亲不是他,问我真正他父亲是谁。我不说。当时他已毒已经在五脏六腑蔓延而开,身体一日不比一日,日后驾崩,太子继位,很难再笼络人心。他答应我不会追究,但条件是要丞相府一直效忠于朝廷,拥护太子。”
“半载后,我诞下一子,先皇只对外声称是后宫妃子所出,并未点名道姓。宣称他为‘六皇子’。”
“六皇子?当朝五皇子?”洛子川道。
“不错,正是。”毕蓉答道。
“月余,先皇——驾崩。”
“有皇室血脉的人皆奔赴宫中,太子登基的前两天,我亲眼目睹他把太子约到一处亭内。太子孤身一人,荆王给了他一杯酒,不知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太子一饮而尽。继而四肢抽搐,口吐鲜血而死。我发出了些动静,被他听见了,让手下把我带了过去。他问我,是否还愿做他之妻?我顿住了,他的眼睛,不再那么干净了,里面透露出一股浓浓的算计。我犹豫了。而他也知道,我不信任他了。一个即将成为帝王的人,是不会容许一个知晓他太多秘密的人活得好好的。”
“太子被毒害而死,他理所应当坐上了皇位。与此同时,我被押解到这里,生生世世,不得擅离。”故事收尾,毕蓉眉头一挑,“怎样?是否荒诞离奇?”
“否。”林岁言道。
毕蓉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初登基,势力不稳。用我威胁我父亲,效忠于他。可是如今,他势力扩大,已经可以做到随时把丞相府当做棋子弃之不顾,随便找上个理由把丞相府诛连满门也没人敢说他半句不是。我如今是还要求着他重用丞相府,重用我父亲。”
“而我那可怜的孩子……他从未把他当成过亲生子嗣看待,只当他是一枚棋,一枚可以羁绊住我的棋。”毕蓉咳嗽两声。
30、女魅
◎先有命活下去再说吧。◎
她抬起手,挡住那抹即将消逝的光亮。像是对别人,又像是对自己说道:“我就不死,要互相折磨一辈子啊。”
“何必呢?”洛子川忽然发话,“曾同为长相厮守的枕边人,怎么会落得互相利用,折磨纠缠的地步呢?”
毕蓉发出一阵疯癫的笑,笑声停止,她脑袋向前靠了靠,“小孩,我该笑你天真呢?还是该说你傻呢?”
“这世间的情爱,大抵不过只是一场交易罢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还真以为一个人能够为了另一个人放弃自己的前程以及性命么?”
“世间,应当这样的人吧。”洛子川嘟囔着。他觉得他的父母便是这样活生生的例子。
母亲是叛党,阴差阳错到阑岳门避难。父亲庇护了母亲六年,从未想过向朝廷报信而从中得利。就连最后事情暴露,父亲也没有抛弃母亲,而是选择了同生共死。
“有。”毕蓉不屑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冲洛子川道,“我命苦,没遇着。”
林岁言头微微侧了侧,倏然道:“有人进来了。”
林岁言的耳朵比旁人更好使些。毕蓉安静了会,懒洋洋地说道:“对。”
“该不会是白五……”陆云丘暗骂一声,冲身后望了望。
“敢问前辈,这里还有没有另外的出路?”林岁言问道。
毕蓉晃了晃脖子,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你都骗我了,还指望我对你如实相告?林朔他儿子?”
林岁言身子一顿,面具下的嘴唇缓缓勾起:“前辈的眼睛真是雪亮的。”
“我是有点傻,但是我不瞎。林朔是先皇一手提拔的将军,在宫里待着的那段时间,他可是为了先皇这病费了不少心力。我见过他几面,要怪只能怪你和你爹生得挺像的。我这鬼林平静了老些年了,先是一女子来,接着又是你们,又引来了朝廷士兵……你们这是诚心要搅和我这地儿啊。”
“前辈恕罪,先前多有隐瞒,实在是……”
“这回不是我不帮,是我真的没法帮了。”毕蓉颤抖着手捋捋头发,“这儿的枝叶还不算太密,轻功好的踩着点枝杈也就能飞出去了。可如今却是行不通的了。”
“怎么行不通?”陆云丘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