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掌柜的深吸一口气。
“长期战乱,武林门派更迭频繁,而此处驻扎的门派,便是这‘阙玉岭’。占山岭为王,打劫过路商队。凡事都要适度,但那掌门人阙尘就似掉进钱眼里似的。过路客商拉着商品去,从来没有完完整整拉出来过。山岭弯弯绕绕,此为要地,是必经之路。但被他这么一闹,大家就算绕远路,耽搁个三四天,也不愿意去过那山玲。”
“后来商客渐渐少了,阙玉岭里面的人除了打劫商队赚钱挥霍,实在也没什么别的本事。这些日子,就到阙玉岭附近明目张胆地要钱。我上有老下有小,赚的这么点钱不仅要偿还外债,还要养家,上哪去筹钱给他啊。刚才那些人是我雇的,其实除了长得吓人些,能打的并不多。哎!公子我是真没想到那阙玉岭之人会惊吓了这位公子,实在抱歉。”
“不必道歉了。”洛子川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
“哎!公子!”掌柜的应道。
目送走掌柜,林岁言目光飘离,刚欲抬脚,却听洛子川喊道:“你……等会。”
林岁言转过头,似笑非笑地说道:“这语气是不是有点不好,嗯?”
“鞭奕君,我有事要问你。”洛子川把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嗯,问吧。”林岁言笑道。
“你……你觉得那掌柜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十分?”林岁言眯着眼笑着说。
“可话里有疑。”洛子川喃喃说。
“什么疑?”林岁言。
“此处商客多,比深山老林里打劫的个别过路商客不知多了多少,为什么放着这么多的富人不抢劫,偏要去搜刮生活并不富裕的客栈掌柜的钱财?”
林岁言嘴角勾起,犹豫片刻,说道:“这很简单啊。就好比你是会在不知名的山岭里打劫五个人,还是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劫十个人呢?”
洛子川垂了垂眸,喃喃道:“我不会打劫别人。”
“但阙尘不是你。少得点钱,能换个平安有什么不值当的呢?他知道客栈掌柜家庭并不富裕,人脉也不广阔,所以才敢直接问他要钱。”
“客栈人多眼杂,说不准会有什么打抱不平的武林人士,他们不敢大张旗鼓从正门进,是怕被那些正义之人打出去吧。”林岁言说道。
“哦。”洛子川敷衍。
林岁言沉默片刻,道:“你很聪明,但是经历的事太少了,没有能力挖掘和承受更大的事实。”
“我知道啊。”洛子川毫不避讳,“我从小在云川谷长大,十年内从未出谷,更是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有幸结识鞭奕君,陈某的荣幸。”
“你我出身不同,信仰不同,做事不同,却有幸成为彼漫漫慢长路中的小友,实在有缘。”林岁言。
“能成为鞭奕君这样文武双全君子的友人,真是陈某前世行善所致。”洛子川。
林岁言嫣红的嘴角再度勾起,长眉轻挑,“也是林某前世行善所致。”说罢,黑靴一抬,离开房间。
洛子川眼睛一眯。他刚才听到那位鞭奕君称自己为“林某”?
洛子川是个很细节的人。虽是男子,但心却很细。迄今看来,这位鞭奕君虽然只会装神弄鬼,但必定受朝廷军队忌惮。而且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对他的称呼一直都是他的名号。如今轻易告诉洛子川他姓“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洛子川越想越睡不着。
他知道那么多有关自己,有关母亲和父亲的事,出身必定不简单。洛子川把脑子里所有姓“林”之人通通过一遍,忽然一个名字无端在脑海里浮现——林朔
洛子川心一颤,随即打消了这个想法。世上姓林之人多之又多,凭什么仅凭一个姓氏就认定人家的父母?但除了林朔这位大将军,洛子川实在想不出其他有姓“林”的人了。
洛子川睡不着,只好倚在床畔看天。今夜的星空煞是美丽,皎洁的月光辉映着无垠的土地。洛子川半合着眼,就这么倚到了天亮。
9、回忆
◎尽管如此,我不恨他们。◎
翌日,三人继续骑马而行。
洛子川并不因为一夜未眠而困得不行。青春正年少,就算连着熬两个通宵也有精神出去蹦跶。
太阳当空,鞭奕君坐在马背前面。洛子川第一次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有人帮着遮阳了。
陆云丘擦了擦汗,转头道:“公子,先休息一下吧。”
林岁言眯眯眼,狭长的眼睛煞是好看。他笑着说了一句:“好啊。正好也让马儿休息休息。”
此处有山有水,倒是个风景绝佳的观光游览之地。林岁言提着水壶,到近处的溪水旁舀了一壶。清澈的泉水入腹,清冽解渴。
面具遮住了大半阳光,不过林岁言觉得戴着面具有些不适。他犹豫片刻,伸手摘下面具,一双丹凤眼轻眨两下,修长的手遮住直射而来的阳光。
与此同时,洛子川正栖在树下。他对阳光没有抵抗力。加上昨晚未眠,眼皮开始打瞌睡。
陆云丘拍了拍衣服,也找了一片树荫半躺下,享受浓烈的阳光。
洛子川半垂的眼皮一抬,冲陆云丘转头道:“云丘兄?”
陆云丘身体本能一颤,半僵地转过头,摆出一副惊讶的神情。
洛子川嘴角含笑,道:“云丘兄啊,我有事想请教一二。”
经过几日的相处。洛子川深知陆云丘为人正直、憨厚,而且不善于撒谎。只要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问他总归会如实回答的。
陆云丘:“请讲。”
洛子川犹豫片刻,抿抿嘴,说道:“我们这是行了几日了?”
“大抵有两三日了……”陆云丘思虑着。
“是了,确实有两三日了。”洛子川道:“我们沿路南行,又乘骑快马,两三日内却无法抵达,还请云丘兄告知我们究竟要去往何处,让子川心里有个数。”
陆云丘垂头,掰着手指,“公子此行,是为了拜访一位故人。”
“故人?”洛子川道,“友人?下属?兄弟?还是……父母?”
“是公子的父亲。”陆云丘道。
“此人姓林,名朔。”陆云丘叹气说:“说来他与你母亲还颇有渊源。令堂苏情,是风月楼大弟子,早些年曾是林朔将军分布在民间的江湖势力。后来时过境迁,林朔将军死了,葬在当初被杀害的地方。公子年年都会不远万里,前来祭拜。”
“鞭奕君,他是林朔的儿子?”洛子川道。
“不错。不瞒子川兄,我家公子本名‘林岁言’。”陆云丘道。
“林岁言?”洛子川喃喃道。
从陆云丘嘴中得知,加紧脚程,大抵明日可到。那林朔将军的埋骨之地果然偏僻,此时所在处亦甚是荒凉。不比昨夜,此处一家客栈也没有,来往过客亦少之又少,偶尔几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哼着山歌,举着酒壶,晃晃悠悠地走过去。
陆云丘不知从哪抱来一堆柴火,散在地上,生了个火堆。火苗“啪啪”地燃烧着,给寒凉的秋夜带来一丝温暖。
洛子川蜷腿坐在一旁,享受这片刻暖流,忽见一个少年背着手走来。林岁言把面具重新戴上,在火苗的映衬下格外突兀。
“想什么呢?”林岁言道。
洛子川道:“想你要去哪。”
洛子川并不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尽管初遇时他很瞧不起这位鞭奕君,但毕竟是他在自己走投无路时收留自己,管吃管住。
林岁言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陆云丘不是告诉你了吗?”
洛子川一顿。
“你……偷听?”洛子川道。
“不算不算。”林岁言道:“要怪只怪你和云丘说话声音太大。”
洛子川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
“其实这事你总要知道的,不管是他人告知还是亲眼所见。”火苗直响,映红两个少年的容颜。
洛子川没吭声。他的目光停滞在火堆上,半晌说出一句:“你年年都来祭拜吗?”
“对啊。”林岁言答:“他是我父亲,身为儿子的,不该每年祭拜吗?”
“你娘呢?”洛子川问道。
“我娘……我的生辰,是娘的祭日。算命之人说我‘命里犯孤’,刚出生克死我娘,继而害死我爹和将士们。”
“没人知晓我娘的尸骨葬在何处,只知她是生我而死。”林岁言的目光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