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干什么?”
苏夕影道:“让你好好睡一觉。”
“解药拿来。”
苏夕影背过手,转头看向韩施,韩施走过来,捆住沈暮时的两只手,和宋言一起架起他,沈暮时还没晕,但浑身发软,看着苏夕影道:“你把解药给我。”
“三日后自然会醒。”苏夕影转身把解药丢到院子里的水池中,背对他,擦去脸上的泪,道:“这次我替你偿命,以后我们就两清了,如果还能见到,不要再让我想起你,这辈子,你活了。”
“苏夕影,你……”
沈暮时还欲再说,宋言立掌拍在他脖颈上,把人拍晕过去,苏夕影转头道:“带他走吧,走的越远越好,卫疏就快到了。”
“那你怎么办?”韩施道。
“我替他陪这全城百姓一起死。”
韩施还要再说什么,宋言拉住她道:“事不宜迟,再耽误下去,谁都走不了。”
三人出去,书房的门关上,有风吹进来,榻上的一张宣纸被吹起,挂到窗棂上,上面画着一个穿校服的少年,笑的很阳光。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苏夕影一夜未眠,从房间出来,却还见周度在院子里坐着。
“周前辈,你不走吗?”
周度拄拐杖站起来,道:“走了。”
苏夕影送他出城,站在城门望了片刻,转身看城下的人越聚越多,他歪了歪脑袋,道:“你们现在跑出去还来得及。”
没人回答他,苏夕影笑一下,转过身不说话了。
这场恶战,避无可避。
卫疏的人围在城前,吴谏带人去了别处。
苏夕影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一排黑衣人落到苏夕影身前。
苏夕影在南陆的寻欢楼见过她们,也还有些印象,但还是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当中一女子抱着琵琶转过身,冲他笑了笑道:“沈祭司的虎符在你手上,我们便唯你是从。”
“虎符?”
“你手上那抹红。”
苏夕影今日穿的是窄袖,露出那枚赤红色手环,那是沈暮时在省司监时留给他的,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摘下来,手环在晨光下反射出赤红的光,像是流了血。
卫疏站在军中,缓缓抬起手一挥,他身后的千军万马一拥而上。
那抱琵琶的女子率先迎上去,琵琶弦拉出的声音尖利刺耳。
死伤无数,血流无数,那十多个黑衣人拼尽最后的生气,躺在苏夕影身边闭上眼睛,他们都在为了主人向死而生,谁也不负。
“我马上也要去找你们了。”苏夕影道。
“把他押到城墙上,每日分十次抽打二百鞭,一直到沈暮时出来为止。”
卫疏说完,一直跟在他身旁的裴旭过来按住苏夕影,苏夕影没有什么精神,听到这个名字,他笑一下,道:“为什么非要把我和他绑到一起。”
没有人回答他,卫疏带来的人把他推到城墙上,苏夕影转头对百姓们笑一下,道:“都别过来哈,害怕就闭上眼睛。”
手脚被人用铁链吊住,鞭子抽打在他身上,每一鞭都带起血,苏夕影没什么感觉,疼痛在他身上变得很麻木。
他一下一下地数着鞭子,到后来数乱了,好像是一百遍,又好像是二百鞭,罢了,数不清不数了。
那药是周度拿来给苏夕影安眠用的,类似蒙汗药,苏夕影也不知道能让沈暮时睡多久,等他醒来,韩施她们使用一些现代手段或许能制住。
城下面的百姓围过来,苏夕影不认得他们,却能听到他们在为他抽泣,一个人的哭声传不到太远,可这是千万人。
苏夕影听了,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说不清。
“夕影!”
苏夕影一怔,慢慢抬起头,在心里骂了韩施一句,张张嘴,没发出声音,他的声带被鞭子抽折,说不出完整的话。
这样喊他的,也只有沈暮时了。
是他。
卫疏一直盯着苏夕影的反应,见状站起来,伸手从身旁裴旭的手里接过剑。
裴旭很有眼力见,他把苏夕影放下来带到城墙边。
卫疏把剑横在苏夕影颈间,冲下面喊道:“沈暮时,你今天若不来,我千刀万剐了他。”
他说完,在苏夕影前胸割下去,喷出的血,从城上一直淌到城下,和那十个黑衣杀手的的血汇到一起。
“别过来。”苏夕影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沈暮时能不能听见,但他尽力了。
卫疏又贴着苏夕影的后背划上一剑。
苏夕影吐出一口血,喊道:“沈暮时,你听着,你要是敢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苏夕影看见沈暮时了,冲他摇摇头,想让他离开这里。
沈暮时还是一身红衣,脸上用面纱蒙住着,苏夕影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也不懂他为何蒙上了面纱。
沈暮时走的很快,听到苏夕影的话,脚步硬生生顿住:“夕影,别动,等我。”
苏夕影的表情一直很淡,无论是喊话还是受伤,就像没有感觉一般,他看着下面忽然笑了一下,转过身对裴旭道:“你知道萧郦当初为什么宁愿走上死路,也不揭发你隐瞒的事吗?”
“为什么?”
“你不是心里清楚吗?”
苏夕影忽然推开他,往后仰去。
裴旭没想到他能跳下去,忙伸手去拉:“你说萧郦为什么?”
卫疏的剑更快,擦着裴旭的手刺向苏夕影的喉咙。
苏夕影的眼神很平静,他想,死也好,死了就解脱了,他的衣裳被鞭子抽烂了,和血一齐贴在身上,形容多狼狈,他看不到。
“夕影,对不起,我来晚了。”
眼前罩上一抹红,苏夕影伸出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沈暮时在半空脱下外袍,披到苏夕影身上,把浑身流血的人拉进怀里,用后背替他挡住了卫疏那一剑。
苏夕影的眼里很平静,像住进了一潭死水。
“放箭!”
卫疏在城墙上安排了不少弓箭手,此时万箭齐发,将沈暮时和苏夕影二人包裹住,沈暮时踩上一支箭羽,向更高处掠去,险险躲过。待这阵箭雨过去,借这换箭的缝隙,二人消失在不远处的密林之中。
沈暮时把苏夕影放到背上,抓住他手,用内力牢牢护住他心脉。
“夕影,别睡,和我说说话。”
苏夕影的呼吸太弱了,沈暮时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心跳,如果晕过去,可能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夕影?”
“说什么啊?”
“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我想听。”
苏夕影强撑着睁开眼睛,道:“我小时候,也没什么好的,我父母不喜欢我,记得有一次,我在外面捡到一只别人吃完丢下壳的牡蛎,当时小,不懂事,就觉得很好看,想送给我他们。”
苏夕影咳嗽一声,嘴角淌下一缕血,道:“他们把它踩碎,把我关进了衣柜里面,里面很黑,我好害怕,我哭喊他们也不理我,中间发生什么我不知道,醒过来就躺在医院,是领居家叔叔阿姨救我出去的。”
恍惚间,苏夕影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人身穿一身青衣,在他额头点了一下,便不见了,苏意和苏夕影本就是同一人,两个灵魂在同一个躯壳里,似乎融合了。
苏夕影也不知道沈暮时能不能听懂,他想起来,就想和人说说,可总也找不到能诉说的人。
“以后我在你身边,守着你。”
苏夕影像是没听见,自顾自道:“后来,他们把我丢到一座山上,我寻了他们很久,天黑前碰到一个住在山里的老爷爷,我和那位爷爷相依为命,本来挺好的,可是我高考的前一天,他也去世了,他临终前说这一生,最想看一眼我的大学毕业证书,我努力了,但是我做不到。”
沈暮时脚步顿了一下,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苏夕影趴在他背上,不说话了。
这些事,他堵在心里很久很久,第一次对人说,说完好像真的放下了。
“夕影?”
“嗯?”
“我给你唱个曲子,你认真听,好不好?”
“……好。”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一曲《青玉案》很快唱完,末了沈暮时道:“怎样,好听吗?”
“好听。”
“等你好起来,我每天都给你唱,好不好?”
沈暮时的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