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芥恩典(3)

康源辞眨巴眼睛,问:“二叔,你刚刚在看什么,我叫你你都没理我。”

“你看月亮附近的云是什么颜色?”

“青色。”康源辞仔细看了看云朵的形状,犹疑片刻,又道。“好像神话故事里的青蛇。”

“天上月亮太耀眼了,连云朵也需要它的清辉,若是能化为一条青蛇也不错,至少不枉费飞上青云端揽月。”

记忆中,康源辞第一次见到如此“多愁善感”的二叔。父亲老是说二叔变了,人变浪荡了,心也变野了,不过在康源辞眼中看来,父亲说的不全对,二叔也变奇怪了,心思变温柔了也变复杂了,眼神里通常多了点什么东西,柔柔地扎心,叫人见了心口闷闷的。

不知道是不是老一辈的思想影响,大家都不喜欢听到蛇,换作站在这里的人是父亲的话,康源辞打死也不敢说蛇,否则定会被父亲揪着耳朵要他改口。

若是改口则说什么好呢?

一条嘛,除了蛇还有龙。

可是青龙夜里飞到月亮附近干嘛呢?它又不吃月亮,不然真的会把天狗的话抢去干了,以后八月十五哪还能见到天狗啊?突然一回想,往年守夜也不曾见过天狗,月亮依旧圆满如初,并没有缺一角。

康源辞指着那条“青蛇”,问二叔:“那条青蛇是你吗?”

康友志惊讶地回过头,似乎不解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下一瞬,他又看向那朵云,夜风一过,云朵变了,正如他的心境早已时过境迁。

“都说人中龙最风光,哪知天上蛇更逍遥自在,至少知道自己靠近的地方有多好,知道满足。”

“我想做天上蛇。”康源辞语不惊人死不休。

康友志一听,没憋住笑出声,“小祖宗可别吓我,你注定要做人中龙,要是被你父亲知道我把你从龙变成蛇,他非得掐着我的脖子把我骂的狗血淋头不可。”

父亲的暴脾气,大家有目共睹。

连二叔都不敢招惹,他自然也就收了将来成“蛇”的心思。

康源辞那晚留恋眼中的“蛇”,眼中尽是羡慕,他还小,只是想要摆脱身上的枷锁,所以想做“蛇”,哪里有想过成“蛇”后的结果。真正留恋“蛇”的人,是心中有“蛇”还有月,明白“蛇”是因为月才存在,所以无需再想要挣脱枷锁了。

前一晚站在游廊满心羡慕的人,今天一大早被老爷子拽到祠堂罚跪。

一通责骂后,康源辞再也忍受不了了。

他直起膝盖指着祖宗牌位,龇牙咧嘴吼道:“为什么我在家里跪祖宗,去了外面还要继续“认祖宗”,人人都欺负我,人人都看我是孙子吗?!”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而是话音才落,一记拐杖敲来,不偏不倚正砸在他指着牌位的手背上。

清晰的一声脆响,他感觉自己的腕骨快要断裂开了。

“混账!”老太爷一声厉喝,双眼眯着。“我养不出不孝子,今天倒是养出一个不孝孙了?!我倒要听听你在外面叫谁祖宗呢?”

康源辞一阵瑟缩。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禁声不敢再言了。

“说!”

“不说!”康源辞坚持道。

“咚——”随之而来,是拐杖触地的声音。“说!”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不说。”这回他没有底气了,之前凭着肚里一股怨气,想也没想就说了,等说完才惊觉自己这是在和谁说话呢。

爷爷看着和善,跟谁都笑眯眯的,但是只有自家人知道爷爷发怒有多可怕,惹怒他还不如惹怒一头雄狮子。

康友志冲进祠堂拦着老爷子,不让老爷子再继续打他孙子。

康源辞有所感应地回头一看,果然石敏恩站在门外望着他,眼中悲戚,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一幕深深刺激了康源辞。

他讨厌每次犯错都跪祠堂,他讨厌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讨厌母亲总是站在外面无助的表情。

“那根冰棍……”康源辞眼睛被温热的水汽覆盖,框里有泪花闪烁。

康友志奇怪,“什么冰棍?冰棍怎么了?”

儿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老头子是知道的。人老了是会糊涂,做过的事倒是还有几分印象,一听,他就想起是康源辞说的是前几天自己给他买的那根冰棍。

老太爷叹息一声,“那根冰棍你是不是没吃?拿去给谁了?”

看着康源辞惊讶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孙子,又看着长大的,怎么会不了解他呢。康源辞自小就比其他同龄孩子心思多,凡是孩子喜欢的玩具,他都不爱玩,也甚少跟别人出门玩。

大概是他们的管教太严厉了。

“我拿去给王昊吃了,他吃了,就不会再跟我玩游戏了。”

“游戏?”

康家父子一愣,不懂玩游戏怎么了,这孩子给别人吃东西只是为了不想和别人玩,未免太矫情了吧。

不过又想起那王家小子本就不是好人,康源辞不跟他玩也好。

他们俩没女人心细,更别说还是一个孩子的妈。石敏恩听了,心头一颤,因为她听明白了康源辞的话。虽然表达的不是特别明确,但一定是她想的那样。

她下意识轻轻揪住自己的领口,喉咙一哽,顾不得家里的规矩了,直接跑进去跪在康源辞身边,无视老爷子瞪眼,抓住康源辞的肩膀把他转过来让他面对自己。“告诉我,王昊跟你玩什么游戏?”

“大嫂,怎么了?”

“你们先别说话。”她双眼盯着康源辞,没有移开过。“老实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游戏,你为什么害怕和他玩游戏?”

害怕?

老爷子和康友志这下也意识到不对了,急忙看向康源辞。

所有长辈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小小的身躯上,他不知是惶恐还是委屈,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他总是拿铁丝捆我,还拿他爸爸的皮带打我,还威胁我进厕所脱衣服让他看。”

“小畜生!”

石敏恩啐了一口。

她本是名门闺秀,早年在父亲的文学熏陶下长成德才兼备的女子,自打嫁进康家,严守规矩,尽心尽力照顾这个家,孝顺父亲同时帮助丈夫外出做生意,还要打点好家中一切。

每日都死死绷着,忙成了陀螺,还不肯松懈一步。

言行上自然更是不敢逾越分毫,她是康家一份子,代表着康家,生活圈里不少上流人士,若是言行举止粗俗必定会被人耻笑,成为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

“呃,大嫂,你说话……”

“闭嘴,我现在只想听我的儿子说话!”

一句话让康友志无言以对,一旁的老爷子起初还有些生气,但是看见石敏恩认真的神情后明白了她的心情,叹了口气。

石敏恩问:“你为什么回家不告诉我们?”

康源辞憋着一口气不愿意说。

老爷子气愤不已,“的确是个小畜生,没教养的东西,居然敢这么对待我的宝贝孙子,我一定要上王家讨个说法,为我孙儿出口气!”

“父亲,你别激动。”康友志见老爷子说话激动,都快站不稳了,赶忙拉来一把椅子让他坐着,为他拍着胸脯顺顺气。“您别去,让我和大哥去吧。”

老爷子还没来得及说话,石敏恩先说了,“我和你去。”

康友志觉得有点不妥,于是劝道:“嫂子你在家休息,还是我和大哥去就好,你放心,我们一定会……”

“我放心个屁!”她再次爆粗口。“你大哥能顶什么用?出了事他推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是别人的错,骂人也能理直气壮,从不反思自己,他扪心自问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吗?”

康友志不敢说话。

老爷子倒是想骂她造反,可听见她声泪俱下的言词后,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无论他怎么说都会是维护自己的儿子跟媳妇作对。

他可是一家之主,半个身子入土,但还有半个身子在外面呢。

可话说回来。

他心里也是一阵诧异。想不到石敏恩会是这种想法,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他们俩口子生活出了问题,一点迹象都没瞧出来,瞬间觉得自己真的是老眼昏花了。年代进步了,女性思想也进步了,想法多了,很多问题都浮出水面了。

石敏恩想必也是憋得太久了,以往没有说,但这一次不同,康源辞是她的底线,她再也不会忍气吞声了,为了保护她的孩子她必须大声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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