魄月看清了来人,知道自己终于得救了。可是这种劫后重生的喜悦,又立刻化为一阵委屈和愤怒,他猛地扇了赵幕遮一巴掌,用了十足十的力气,“你去哪了?你不是说过永远都在我身边的吗?为何我点个火把的功夫,你就不见了?!”
魄月看着徒弟怔楞的表情,那熟悉的清澈眼眸,瞬间又觉得委屈,记忆又凌乱了起来,好像要将自己心中的委屈一并宣泄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那玄色天里有多黑,伸手不见五指的,看不见,听不着,我要在里面呆那么久,我做错了什么,为何这天地间,非要我来受这种罪?”
赵幕遮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了,却并没有把手松开,仍然紧抱着师父,听他像孩子一般,道出那么多不甘和委屈。
魄月稍微平静了下来,在赵幕遮怀里继续小声抽泣,低喃道,“你知不知道,我很怕黑......”
“我知道,我刚来的时候就知道了。”赵幕遮轻抚着师父的后背,像哄着一件易碎的宝贝。
魄月被他这话惊到了,从他怀里坐起来,望着徒弟已经红了的那边脸,有点窘迫。
他刚才一直倾诉着,待到安静下来,才发现徒弟的双手都在流血,“怎么回事?”
赵幕遮没法跟他解释,正要把手抽回去,就被师父抓住了。他看着魄月的手指,在自己手上停留片刻,伤口竟然自己愈合了。
赵幕遮看着自己已经完好如初的双手,又看了师父还流露着几分脆弱的脸庞,心里千百种念头一涌而上,他很想对师父说一些话,一些早就想说的话,可是这里显然不是个讲话的好地方。
他搂着师父站起来,看见他的衣服还在滴水,于是从自己身上,脱下了一件外袍,施法烘干,让师父穿上。
“师父,我这件已经干了,你穿我的吧。”
“你的衣服太小了,我哪能穿得上?”
“师父可以试试。”
魄月将信将疑,把衣服接了过来,披在了最外面,没想到还真能穿上。他惊讶的发现,原来徒弟的身量,已经跟自己差不多了。
赵幕遮再一次搂着师父向前走,湿透的衣服贴在师父身上,衬得他身形愈发瘦弱。
魄月闻了闻他的衣服,不悦地道,“你去哪了,衣服上怎么都是泥土的味道?”
二人来到赵幕遮挖坟的地方,地面上并没有什么石碑和坟塚,只有一个大圆坑,已经挖下去了几丈深。
“这是你挖的?你挖坑做什么?”
赵幕遮没告诉师父真实原因,只说自己误入了幻境。
魄月朝那坑里望去,发现一小块黑乎乎的东西,凭空一抓,那东西出现在手里。
这是......树根?
原来上次魄月走的匆忙,拔树时不细心,硬生生折断了一节树根。
这.....这就是徒弟目前为止,一直有些呆愣的原因吗?魄月有些愧疚的看着赵幕遮,实际白眼都要翻上天了,一个树根,弄出这么大动静,本君险些命丧于此!
结果,树根的主人,完全不在意这个罪魁祸首,只是深情的凝望他,笃定地说,“师父,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你相信我,若是我让你不开心了,你只管打我骂我,只是不要再离开我!”
魄月觉得师徒俩的角色反过来了,这还没把树根装回去呢,徒弟脑袋就变聪明了?
忽又觉得,徒弟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尾,好像还有点......暧昧?
这小子,把他当什么了?!
11、师父,我生日是哪天?
◎ 别问,问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赵幕遮不知道师父用什么方法,把那节断掉的树根接回去的。当时他正在房中打坐,只觉得周身力量突然变得充沛轻盈,脑中混沌一扫无余,胸口激荡起蓬勃的浩然之气,神识清明无比。
他打量着这间自己住了很久的屋子,仿佛第一次将房中景象看的这样清楚明白。他兴奋地蹦起老高,冲出房门,要去告诉魄月这个好消息。
夜色中,一个身形单薄的人站在树下,背对着他。
“师父,你在看什么?”
半晌,魄月才慢慢转过身。他发现徒弟的神态,果然与往常大不相同,沉着镇静,眼神中多了一份坚定,可能这就叫做眼中有神?
魄月忽然想起,之前在地府,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他一巴掌,现下清醒了,觉得过意不去,毕竟不是他的错,故而略带愧疚地问,“你的...你的脸还疼吗?”
赵幕遮早就知道,师父是这天底下最嘴硬心软的,可当他恢复神识,再次见到师父这种小心翼翼地,雪狐一样娇憨的样子,仍然觉得很喜爱。
对,不是尊敬,是喜爱,是万物生灵熬过凛凛寒冬,迎接春天的那种喜悦与爱。
他眼珠一转,狡黠道,“嗯,还疼呢,要是师父能帮我揉揉就好了。”
魄月看他不似假装,便真的用手去摸他的脸颊,不带一丝杂念地,替他揉了揉。
只是魄月揉着揉着,发现徒弟的脸越来越红,难道又触及到痛处了,不应该啊,自己明明很小心了啊。
魄月放下手,发现赵幕遮的脸,已经红的快要滴出血来,于是用力拍了下他脑门,像是要把他打醒,“又瞎想什么呢?!”
真是不得了,自己又中了“乖徒弟”的奸计!魄月不明白自己英明一世,怎么总在赵幕遮身上犯傻,难不成这小子给自己下了蛊?
奈何魄月对他实在狠不下心,“明日王母寿宴,你好好休息,陪我一同赴宴!”说完,也没管他什么反应,逃也似的回房去了。他要好好想想,以后该如何应对,已经长大了的不再“好欺负”的徒弟!
赵幕遮忍不住会心一笑,师父真是每次都落荒而逃,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他拿起一直抓在手里的锦囊,收敛起笑意,这是枉死城的僧人交给自己的,说是回去后方可打开,他早在来见师父之前,便已打开看了,上面只写了十六个字。
赵氏幕遮
情网难脱
不破不立
魂断幽冥
他看着这催命符一般的纸条,一脸漠然。魂断幽冥?呵,自己本就是地狱道来的恶鬼,还怕什么身死魂消。不过,他对情网难脱四个字,倒是很感兴趣。若这情网,指的就是师父,那他倒是甘之若饴,用不着等这网先来套住自己,就算粉身碎骨,自己也要主动往里跳的。
谁让那人是师父呢?
他燃起一丛火,将那锦囊烧个精光。树根接回去后,自己的法力好像也跟着恢复了,他试着召唤雷电雨火,也都不费吹灰之力。而且他发现,身体里那股力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好像本来就长在里面一样。
这让他想起黑袍鬼说过的话,自己身上为何会有神血?难道很久以前自己就认识师父吗?又为何去到了地狱道呢?
自己真的只是棵树吗?
他虽不知自己究竟身归何处,却感谢师父给了他一个家,想到这,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微烫着,师父的指尖仿佛还停留在上面,温润如玉。
翌日,王母寿宴,众仙来朝,瑶池水碧玉微澜,千树桃花,烂漫飘落。
师徒二人一走进去,便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宴会主人还未到场,众仙纷纷来迎。
一个个雍容华贵,举止不凡的仙人,接连向魄月行礼作揖,有的已经一头白发,却还得朝着师父这样一个年轻人行礼,赵幕遮终于相信了师父曾经说过的话,他真的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
师父也收起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一一回礼,举止端庄。
过了许久,才有人注意到,神君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个头虽高,却仍是少年模样,遂问道,这是何许人也。
“这是本君的徒弟,赵幕遮。”
听到这个称谓,赵幕遮觉得有些陌生,师父平时都是幕遮儿,幕遮儿的叫他,一下子一本正经起来,他还有点不适应。第一次跟师父来这种大场合,看着平日里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师父,此时正被一群人围着,众星捧月似的,心里既骄傲又自卑。
有人问道,不知是何人,竟能得月神青眼?
赵幕遮有些尴尬,自己不过是个来自地狱的低等精灵罢了,全仰仗师父看得起,才有了如今的他。
魄月淡淡地回答道,无甚稀奇,只是一棵普普通通的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