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句话，许雯居然轻笑了一下道：“我就是大人呀。”她的脸瘦了一圈，眼眶乌黑，看起来好几天没合眼了。
她起身去关上卧室的门，又轻声对于建宇说：“姑姑和大爷轮流守着爷爷奶奶呢，他们在医院。老舅和大姨每天会给我和妈妈送饭的。”
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关切地问道：“于总，您晚上吃饭了么？”
于建宇一点儿也不觉得饿，听她这话满心满谷里又似乎要溢出来什么似的，这时候了，她对他，惦记的是有没有吃饭，有没有因为她耽误了他的工作。
看着她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样子，身上散发的烟味，他抑住自己的情绪，回答到：“我不饿，下午吃了点东西过来的，你要不要去洗洗？啊？”
“我，我帮你在这看着，你放心，不会有人闯进来。”
许雯听了他这话有点恍神，随即又笑了：“嗯，要是他们人多，您就拿着菜刀。估摸着您这个身形还比我强点。”
她还开这种玩笑，于建宇的胸口发酸，不知道这几天他的小姑娘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他不早点联系她，为什么他怀抱着那么点微不足道的骄傲……
难道他有点喜欢她，他猛然意识到那份心动，却又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不，不会，不应该在这个时候。
听着卫生间哗哗的水声，于建宇收拾了一下客厅的垃圾桶，把烟灰缸倒了，想了一下干脆连烟灰缸也扔到垃圾袋里。电视柜做了一整面墙，摆着许雯上学时候的奖杯奖牌什么的，阳台上种着的花郁郁葱葱开着，不过有的蔫吧了，他拿起地上的喷壶给它们浇了水。
许雯洗了澡，奇怪，自己怎么一点儿也不想哭呢？她擦干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一点儿也不悲伤？她想着葬礼上姑姑舅舅们哭着，妈妈在家里恍惚呆滞的表情，怎么自己一点儿眼泪都没有。
她想起爸爸躺在冰棺里，安安静静的，又似乎在朝她笑着，好像一会儿就会醒过来，对她说，闺女，你回来啦。
她眼眶发干，想到这家里还有个人在外面呢。拉开浴室的门，看于建宇坐在沙发上，这个人以前总是仪表堂堂的，今天衬衫怎么皱了吧唧的？还失魂落魄的。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那些来要账的，是怎么回事？”还是那么严肃的口气，许雯确信这是于建宇本人没错了。
“我爸开了个小破店，有的货钱还没结清。”许雯仔细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可能是因为没怎么睡觉，她的脑子有点转不动：“等回头把家里车卖了，给他们就完事了。”
“差多少钱？”于建宇想，这家里多少事都是她处理的，我得帮她。
“二十来万吧。其实不多。”许雯看着他：“就是刚买完北京的房，就有点紧吧了。”
这个数对于建宇属实不算什么，他立刻说道：“明天他们再来，你就说周一给，周一开市了，我把股票账户里的钱取出来给你。”
许雯没料到他这么慷慨，想了想他的身家，意识到，这可能对他来说是小钱，不觉坦然：“其实大姨和老舅也说了，钱他们会帮着给的，只是，只是现在他们也顾不上。”
于建宇一听就明白，出了这种事，许雯又是这么个小姑娘，就是亲人，亲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亲人来照顾照顾，端茶送饭的，已经很到位了，但是古话说得好，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啊。
他强势起来，抓住许雯的肩膀看着她说：“你就听我的，嗯？这钱，这钱不是白给的，到时候，得连本带利还我，明白么？”
许雯看着这个人，什么都没有点破，还给她留了个台阶，像是逼她接受他的好意似的，他怎么对她这么好呢？
许雯心里有点感动，又很清醒，这个人可能是可怜她吧，想到这儿她的眼泪突然就流出来了，她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她没有爸爸了，她的身体好像刚刚才接受了这个消息似的，终于做出了应有的反应。
这晚于建宇睡在许雯的卧室，幸亏车上常年放着健身的衣服，他总能换下被许雯的眼泪浸湿的衬衫，他不知道这是这么多天以来，许雯第一次哭泣，悄无声息的，怕吓到他似的，又很快止住了。
于建宇看着她卧室里hello Kitty的吊灯灯罩，以及粉红色的窗帘，一面墙的书架上满满当当的，小小的书桌，上面摆着一溜小小的陶瓷娃娃，一台不小的苹果电脑占在哪儿，地上的无叶风扇是戴森的新款，吹着凉风却一点儿噪音也没有，她还是个被父母宠爱的小女孩呢，怎么能说，自己就是大人了呢。
许雯在妈妈身边躺着，听着妈妈的呼吸，安稳又平和，她悄悄说：“妈妈，有一个人来咱们家了，他是，他是我们公司领导，他来看看我。”
“妈妈，你说，有个人对你这么好，是不是说明，他有点喜欢你呢？还是说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善良的人存在？可是他说过，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觉得这是真话。”
“妈妈，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坚强了，我有点想依赖他，但是我又好怕，我好像有点配不上他。他总是那么凶，但偶尔又有点温柔。我不知道……”
天已经很亮了，许雯醒来，发现妈妈不在身边，惊得跳下床，鞋也顾不上穿从卧室跑出来，厨房里散发着一股炒菜的香气，她看见妈妈正在盛菜，于建宇在旁边捧着着两碗白米饭。
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使劲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好疼。妈妈的声音还是像以前一样生龙活虎的：“闺女？太阳照屁股了，家里来客人，你还这么睡懒觉？”
许雯傻愣愣地站在那，一动不动。妈妈转过身看着她：“光脚踩地上，你不凉啊。”浓浓的天津口音像在说相声，把于建宇逗得笑起来。
许雯扒拉着饭，听妈妈和于建宇聊天，像是认识了多年似的：“于总，我们雯雯在公司，表现还可以吧？”
“还可以，就是有点虎，说话也挺冲。”
“哼，这孩子，在家我就老说她，一个女孩子，温柔点，多好。”
“您说的对，不过在工作上，也得有脾气，要不总有人要欺负你。”于建宇一边说一边吃得很香，他看着许雯的妈妈，也是强打起精神，振作着。
这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为了孩子，遇到天大的事，当爹妈的也得撑住。
“雯雯，一会儿吃好饭，你就跟你们领导回北京去，知道么？”妈妈对许雯说，许雯听到这话，看了一眼于建宇。
于建宇忙搁下碗说：“阿姨，没事儿，其实她可以再在家多呆几天，我去跟他们李总说，再给几天假。”
“那话不能这么说，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公司有公司的规定，凭什么许雯你就得例外啊？”吃了饭，妈妈收拾了饭桌，又对许雯说：“你快去收拾一下。”
许雯只呆呆愣愣地听着妈妈的话，她很疑惑，妈妈怎么突然不难过了。
妈妈像是看出了她的茫然，抓着她的手说：“孩子，别担心，虽然，你爸爸不在了，但是妈妈会一直在这，你放心去做你自己的事好么？”
许雯像是听懂了，又拼命咽下眼泪，点了点头。于建宇在旁边默默看着这对母女，像是看着自己的家人。
9、正人君子
◎我只是想关心你，你现在一点事儿都不能出，明白么？◎
今天并没有要债的人上门，或许他们也被前两天许雯的架势给吓到了，怕闹大了出事。但许雯还是放心不下。
“妈妈，如果还有人来，您就让他们留个银行卡号，我周一的时候把钱给您打过来，您记得要让他们把收据签了，上面要留身份证号，明白么？”她叮嘱了好几遍。
“闺女，你觉得你妈老糊涂了是么？”妈妈含着眼泪，呼噜着许雯的背：“别担心，一会儿我就让你老舅过来陪我住着，他们不敢来，钱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
于建宇本想张口，钱的事他能帮忙，许雯抢在了他前头：“我有钱，我让公司先把工资预支出来，还能把公积金取出来，您就别问舅舅他们要了。”
于建宇明白许雯是不想在妈妈面前抖搂出问他借钱的事，默不作声。
许雯妈妈看着自己的女儿，她好像长大了，她以前还常常因为工作的事回家哭鼻子，现在遇到这些事，却能这么稳重沉着了，她感到欣慰和安心，默默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