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在梦中，蓦然听见寂静中的流水声，漫延四周。透过烈焰消散的余烬，望见深长幽远似置身西湖湖底深处，又像是一道通向入海口的海底观光隧道。粼粼波光的倒影中，是我终于穿上梦寐以求的那一身飘逸又繁复的灰姑娘晚礼服徜徉其中。
海底隧道的玻璃里面，是深蓝色，望不见底的深蓝，是一缕金色。他从幽幽深蓝中缓缓现身，望着我，似笑非笑中，抬手给了阻隔我们中间的那道玻璃致命一击。
猝然不妨隧道的玻璃轰然碎裂，我被疯狂奔涌的水流冲击得原形毕现；我无法呼吸，无法睁眼。我想抽身逃离，却被那身潮湿厚重的礼服紧紧地包裹缠住。水流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旋转中我极度眩晕，被礼服上面一缕一缕的丝带，像水草一般缠绕过来，越收越紧，勒得我直透不过气。
漫无边际中我的身体被一双手用力紧紧握住。他和我，一起在梦境中的夜色里玩水箱逃生的魔术游戏。头颅中似有铅块硬石牵引我沉沉坠底；身躯内却仿如空气充盈，轻飘飘将要浮出水面，两相角力之下，我早已迷乱惊慌不知所措。挣脱身上的束缚，彻底的自由， 让人如此渴望。我们在深海里挣扎，穿越掠过无数尖锐生涩令人疼痛难忍的暗流礁石，看谁先浮出水面逃出生天爽快地直抒胸臆透一口气……
水底似有火山剧烈爆发，岩浆薄雾团团蒸腾而起，在橘红色尘烟瞬间布满深海，暖透了周围的水。周围都是烫人的激流在沸腾翻滚，热度令我身体内里似有万年坚冰铮然碎裂消融，终被激流冲击消失，然后再进入我的四肢百骸里面喷涌奔腾彻底驱散我内心深处的积年寒意。
眼前逐渐模糊，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在我快要透不气的时候，他抱着我一起浮出水面，随着醍醐灌顶一般的清凉直透心扉，眼前清晰过来立即又变得模糊，瞬间再次没顶。
我抓住手心里的一切，祈愿一起沉沦到海底，再不要醒来……
当我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缓自由的时候，幻想中的那身晚礼服，跟着昨夜所有的一切，裂变融合成记忆里流光溢彩的碎片，在眼前熠熠生辉。
突然意识到脸很烫——早晨的阳光，那是亮眼灼热的金色，由淡变浓，又一次毫无顾忌地照射在我的脸颊上。
第一次，我没有伸手去遮挡。炫目光线的对面，是司空熟睡中的淡淡笑容。我要靠近一点，看得更清楚一点。我毫无顾忌地，任由这微凉清晨中的第一缕阳光，吻在脸上。
我要永远记住，这个早晨。我会的。
怀念不若再相见。我还是要自己一个人先走。
我们都得到了彼此想从对方身上要的一切：他要补偿，我求解脱。
就这样结束，已经最好。
昨夜之后，我真正解脱。梦境，总有终结那一日，那不若亲手挑选终结方式，还有时间地点，趁着还有选择的余地的时候。
醉得昏昏沉沉朦胧之中，似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诉说：“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想告诉你。在我十岁那年的夏天……”
是司空在跟我说话么？还是我在作梦而已？那人十岁的夏天，后面的故事到底如何？这又有多重要呢？对他很重要？对我很重要？
我听不清楚，也记不清楚，不得而知。
When the sun is up on a clear blue sky you will act like a lover.
本章主题音乐：Aqua——Good Morning Sunshine
司空番外 四
当日我被迫离开。
现在我终于回来。
可惜，我看着她身边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原来懂得她的人，不止我一个。
被人彻底拒绝的滋味，被人恨透了的滋味，我头一次尝到。
从前，往日，今天，以后，她不再是原来的她；我也不再是原来的我。
我想要的，不过是从新开始。
一路跟着她，依然是个粗心的人。也许她是故意的？不得而知。
若不是看这人半醒半醉中似要投湖自尽，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出来。
倘若当初我干脆些，直截了当些，也不会到今日如斯田地。
她还是一个人走了。
其实她也可以很漂亮。
只不过，她和我，都更喜欢真实，毫不遮掩的真实。
可惜，我以前从未对她真实过。
这个梦终于结束。
下一个梦，才刚刚开始。我不会再让你真的离开。
当日我无声无息不告而别；今朝你不声不响静静离去。
一人玩一次，大家扯平。
从今以后，从头开始。
我没有告诉她，那块我重新挂在树上的许愿木牌上，“莫失莫忘 不弃不离”下面，写着两个落款：S & Z。
端木的毛笔字，当真好生难看。爷爷若是见着了，定要打她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