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柳树发出沙沙的响声,似唤我回头。
我去了黄山,买到一把宽扁的铜锁。因为宽扁,才好刻字。我找人在上面刻了同样的两行八个字,登上一个没什么人去得不怎么拥挤的铁链角落里,把锁咔哒一声扣上锁好,将钥匙往山下一扔。
在机场候机室里面,我一边对着电脑继续写我的小说,一边等得超级不耐烦。讨厌的航班一再误点。
百无聊赖中,我脑子发热一冲动地把机票换成了去杭州的,因为杭州那个航班最快,可以立刻登机不用等。
公用电话那头爹妈狠狠地骂我临时改主意错过一桌精心为我准备的美味家常好菜。
我唯唯诺诺无可奈何地放下电话,毅然跳上飞机直奔杭州。
长这么大,连西湖都没去过,岂不是很亏?天助我也。
在西湖畔,我买了票,登上一艘画舫,向湖心驶去。湖面上,影影绰绰聚集了众多的画舫花艇。今夜,波光水影中,一场千年之恋即将上演。实际上,这是一出在湖心的夜间文艺表演。
月夜中,白天藏身湖底深处的舞台缓缓升起。直到刚好跟湖水面平齐。演员盛装打扮,衣袂飘飘,似踏月而来,如临水而逝,丝毫不着痕迹。
当真妙极。
眼前的幻境,实在很美,很动人。
白蛇传,梁祝,林逋的“梅妻鹤子”,还有花港观鱼,这些流传千年的零碎片断,被糅合在一起,是为之“印象”。二人相识,相爱,分离,思念。爱情,不过是一场山水景色中的浮光掠影。
我在画舫上,一路向着舞台在水中央的舞台驶去,静静地看着这现代科技重新塑造出来的天上人间,湖光水色流连翻转。
今夜虽则无人相伴,我也摆上一对瓷杯,一壶烈酒,准备再次一醉方休。
如此良辰美景,却无赏心乐事。我一杯一杯地,自斟自饮。
这一套壶和杯,也是我路过西湖,偶尔在夜市上发现的,壶身杯底,各各绘上一朵小小霜花,精致得很。最巧的是,船家给我奉上一盘当地名产——霜花饼。一个一个晶莹剔透端的可爱非常。这壶身酒杯霜花饼,月下呈现出白润到几近透明色泽质感,便是那记忆深处浮现出来似重楼飞雪点点白梅几要消散在日光温泉里一张沉静如水的脸。
“下雨了么?”我喃喃自语道。司空离去之后,我夜中飞车相随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纷飞大雨。并不淋漓痛快,只是四下飞散洋洋坠落的雨,一丝丝,一缕缕,沁入心脾,凉彻骨髓。
此刻湖中升起一座巨大的桥架,蓦然带起水花飞下四溅,舞台上重重白羽振翅,似水漫金山波浪滔天千卷滚雪涌过心头,又似白鹤哀鸣挣扎反抗声声凄厉。
邻舟驶近,差点撞到我置身的这个画舫。船家灵巧机智地避开。湖中倒影一时凌乱交错。
醺醺然几分醉意,靠在船舷仰头看见那弯银白的月牙儿。今晚的月亮,不是圆的……倒映湖中更被摇曳震荡得越发支离破碎不成样子。
那是月影?那是星辉?抑或是清澈湖面无端凝结出来的点点白梅霜花?我擦擦眼睛,明明是夏天啊。
水中波心荡漾,冷月无声似诱惑无限等我肆意触摸探究。
伸出手,举杯相邀,这满眼晃动的亮眼银白,纯净白亮得跟被我掩藏的那年夏天某段记忆一般,似遥不可及,若触手可感,手中酒杯已跌落水中,瞬即踪影全无——我顷刻就要将那银白亮光抱个满怀。
将要触到水面之际,船身蓦地一沉一晃,我腰间一紧一轻,被一双手迅速挽住,拉了回来扶坐到椅子上。
半醉半醒中,我望定了那个人:“终于肯现身了?”
星光月影下,依旧是雪白柔和的脸,漆黑闪亮的眼睛,微微而笑。
真的是你?二人只得沉默着面对面看定了对方。待言语口中又甘又苦;欲细看眼前疑幻疑真。
“这船上,似乎不准自带酒水。”这人终于开口。
“原本不准。可我偏要瞒天过海,夹带私藏,偷偷摸摸。此刻尝入口中,实在分外过瘾。何况船家,亦被我买通,对此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这,似乎是茶杯,茶壶,原不应该用于装酒。”他的指尖,轻轻滑过壶身纳多描绘精致的霜花。
“你真啰嗦,而且当真好笑。什么应该不应该的。这壶与杯是我的,我高兴用来装什么,就装什么。这心是我的,我愿意喜欢谁就喜欢谁,我想要讨厌谁,就讨厌谁。”
“酒属鬼品,茶乃仙品。酒中是诗,茶中是禅。这壶这杯,装过烈酒,酒香浓冽,亦就再装不得清茶。”他缓缓道。
这人总是如此,九曲回肠不着边际。没错,酒香浓洌,萦绕不散,任凭我洗了又洗,涮了又涮,还是经久不去,如冤魂索命苦苦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