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天以后，我坐在学校的餐厅里，在等一个人。该来的还是要来的，镇静些，舒展些。
来的是文的妈妈。嗯，当哥哥的败下阵来，就该老太君上场了。
她是一个瘦小的老太太，满面笑容，衣着简单别致，价值不菲，一看就不是好对付的人。我的那些刺猬般的保护层，开始向外扩张，准备好应战。
打过招呼以后，确认我们双方都不准备在这里吃喝任何东西以后，我们分宾主坐定了，准备开始谈判，不，应该叫做谈话……叫做交流。
“你确实很特别。”老太太仔细端详了我几秒钟之后淡淡道。
“很多人都这么说过——我的脸。”我见招拆招。
“我之所以说你确实很特别，是因为，我的儿子们都喜欢你。”老太太连消带打，不是“儿子”，是“儿子们”；而且是“都喜欢”，那我的确是挺特别的。
手机铃声响起，一看到屏幕上的那个名字，我只好立即切断手机的电源。许老太太非常专注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似乎带着些许欣赏玩味的神情。
我不喜欢她的表情，主动出击打破沉默，“我们应该以前见过，文的舞剧公演那天晚上，你和文的哥哥来过。”我也不示弱，别以为我记性差，“你们似乎不喜欢他开舞蹈学院。”
“文小时候身体很差，而且占卦算命说最好当作女孩子养到十岁，所以送他去学跳舞。结果他就喜欢上了跳舞，跳到大学毕业读研究生了还在跳。”好，老太太准备今日话当年，诉说革命家史了。
“他现在喜欢跳，那就接着跳。他是成年人了，自己喜欢什么，也是自己拿主意。”我也毫不示弱。
“你也是事事自己拿主意的咯？”老太太认真地看着我，好像是旧社会婆婆考核未来媳妇的标准问答一样。
“是，谁干活，谁说了算。自己的事情当然自己拿主意。”不会吧？都什么年代了，我还得喊这种口号？
“可是这次，这一次他不能自己拿主意。”老太太说得很快，“仲元，仲文，他们都喜欢你，”她顿一顿，随即纠正了，“或者是曾经喜欢过你，这说明你当然有过人之处。”
“我的儿子们喜欢的人，我当然也希望她幸福。可惜，你心中另有他人。作为母亲，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娶一个不能真心爱他的人，所以，我不得不帮我的儿子拿一回主意。”
我沉默下来，是的，谁都看得出来。
“我爱我的儿子们，所以我必须替他们着想。而你，作为他们这么喜欢的人，我也替你设想。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儿子，跟一个并不是你真心挂念的人在一起吗？”
“他们有你这么一个聪明能干的母亲，真幸福……”我喃喃道。
“作为萍水相逢，正坐在你对面的普通陌生人，我尽力让你明白——也许你已经开始明白了；可作为他们的母亲，我却无法说服自己的儿子们。我不见得是个好妈妈。再聪明能干的父母，也有拿自己的孩子毫无办法的时候。”
说得好，看看吧，文，许仲元，加菲猫，你们没有一个人比得过这位许老太太。
她暖暖的干瘦的手，覆盖在我的手背上：“我自己做过的蠢事，不愿意再亲眼看见有人重蹈覆辙，我言尽于此。”
原来人人都有伤心往事。只不过，平日里千万不能随便告诉别人，最好要留着到了真正需要的时候才亮出来，杀伤力可比原子弹。
她走了。
从餐厅里出来我打开手机一看：八个没有接到的电话，两个留言，都来自同一个人。我重新把手机电源彻底关掉。
夜里，我翻出mp3，一边听音乐，一边写日记，方一提笔，耳畔响起那天在船上激情过后，文不停地放着的那首很老的英文歌“Save the best for last”。我们一边在乐声中看着暮色一边在和风中冷静下来。
“我一直认为，这个歌者在哀叹自己喜欢的人，终于走了，因为那个人Save the best for last。这么伤感的一首歌。”我说。
“不，不是，你理解错了，”文看定了我，一字一句地纠正道，“完全理解相反了。正确的意思，是这样的。在冷兵器时代的军队们，有弓箭手。弓箭手们的箭，分成很多种，有的箭，是用最差的金属木材羽毛做的，属于剩余的下脚料。弓箭手们对敌作战的时候，总会在敌军还比较遥远地时候，先用这些比较差的箭。等到敌军步步紧逼过来，弓箭手们要顾及己方阵地和自身的安全，就开始用质量相对要好些的箭。每个弓箭手的装备中，总会留着一支用料最佳做工最精，最锐不可当的箭。那支箭，只有到了最危急的生死关头才会拿出来射出。这个，才是Save the best for last的原本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