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新年舞会过后,端木每次看到沈飞宏,都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
她似乎用尽全力地盯着他看,欲言又止。
就为了当初机场上还有布袋木偶那么一点事情,她居然会得如此记恨。
我不敢想象,如果她知道我就是当年的那个人,会有什么反应。
那个真相很残酷。对她,对我都是。
似乎让她恨我不辞而别,比让她恨我是那个人,要好一点。
我每次面对她,都压抑不住向她坦白一切的冲动。
背着这个真相,我很累。每天夜里做噩梦,我也很累。
更加奇怪的是,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跟我疏远。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做过。
所以,让她受一点点伤害,就这么,结束吧。
自从离开以后,已经有一段日子没做梦了。
离开以后,我一直睡得很好。
好多年了,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沉,这么痛快。
直到今天晚上为止。
我不得不离开。
我不确定,还要不要回去。
摆脱了这个噩梦以后,我并不自由。
似乎我也开始挂念着,某些不可捉摸的东西。或者,某个人。
我最痛恨被迫接受现实被控制被要挟的感觉,噩梦般的感觉。
端木非常讨厌阳光,
而我最讨厌的,是做梦。
可惜我周围,几乎全都是些白天也在做梦的人。
我憎恨自己苍白无力的样子。
可惜,我毫无办法。
今天夜里,我又开始做梦了。
我站在一个夹层外面,从夹层里面传出的声音不停地刺激着我的耳朵。
尖锐的,试图破壁而出的声音。
谁在那里面?那堵墙,在抓挠声中慢慢变得透明。我看到了——里面是端木。
她的脖子被什么勒住了。
她在挣扎。
慢着,好像是端木,我想仔细看清楚……似乎又不太像她。
那是谁?
如果她一直在里面出不来的话,是否一切就到此结束了?
如果我帮她打破那段墙壁,让她脱身出来,我们之间,是否就从此一笔勾销两不相欠了?
我该怎么办?
为了不要再多出一个反复纠缠我的噩梦,也许,我该回去……回去找她?
难道了摆脱一个噩梦,就得跳进另外一个噩梦?
寂静岭
事实上,我这三天没有用来照顾唯心和唯美,也不过在浪费时间随心所欲地回忆某些片断,随心所欲地想念某个人而已。因此,从第二天早晨开始,我甚至觉得照顾这两个小坏蛋,让自己忙得晕头转向,其实是一件好事情。
清晔在吃早饭的时候又再一次打电话来,心存内疚之下,这次我故意带着倦怠无力的口吻说:“清晔,你是不是打算彻底摧毁我对婚姻爱情的所有期盼幻想?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你们需要出去度假了。因为带孩子,真的好累。你——快——回——来——吧。我快要被你们家两个孩子搓骨扬灰了。两肋插刀也好自私自利也好,我但求早日解脱。”
电话那头的清晔,低低地说:“我们今天就会回来……”喀啦,又断了。
我这番话,似乎比昨天说的那些话更值得后悔。
他们下午到家。
钟寒天一进门,就直奔上楼,似乎在收拾东西。两个孩子立即恢复了二十四小时以前的那种乖巧安静的神态,连走路都是轻轻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清晔向我点了点头,温柔地摸了唯美唯心的脸,去厨房倒了一杯水喝了几口,也不怎么说话。
除了钟寒天在楼上收拾东西的声音,这房子里充斥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寂静,一潭死水般的安静。
我觉得这寂静跟一双凉冰冰的手一样,死死地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胸口发闷,呼吸困难。
咣当一声,似乎有什么摔在二楼的楼板上打碎了。
接着听见钟寒天低声骂了一句该死,匆忙跑下楼:“创可贴在哪里?”
清晔站起身,去厨房拿出小药箱放在桌子上又走开。
钟寒天在屋子里四个人的冷冷注视中,笨拙地包扎着双手手指上的伤口。
电话铃响了——他的手机。
钟寒天两只手都在流着血。血迹斑斑的指尖略略抖动中缓缓伸向那个正在不停闪光抽搐的手机。
忍无可忍之下,我哗地跳起来抢在他之前将手机一把夺了过来。
屏幕上,一个熟悉的名字疯狂刺眼地跳动着:Anna。
咚一声,手机被我恨恨地扔在了地板上。手机非常及时安分地静默下来。
屋子里重新布满了死一般的寂静。
清晔转身带着唯心唯美走去院子里的游戏角,给他们手边放上玩具嘱咐几句。然后她再一个人回到屋里,站在我和钟寒天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