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桐偏过头扬了扬下巴。
“房妈妈与莲叶向来不卯,如今落在她手里,新账旧账一起算,有擂台打了。”
杜蘅只管含糊其词。
“哪至于,舌头磕碰了牙齿的事儿家家都免不了,谁还记得那么长远?”
杜若不由怔忪。
这么算,杜家内宅已是旧貌换新颜,一个老人都没有了。
刚巧杜蘅兴致盎然说到此节。
“且听我给你细说,这一回,家里又添了好些奴婢,里里外外有十来个人。”
新贵乍起便忙着淘换使唤人,杜若觉得欠妥,但也不好多言,只跟着杜蘅走到正房,果然杜有邻与韦氏跟前身后整整齐齐站了四个婢女,都是白白嫩嫩翩然风流的身姿,像一把子四根细葱,鲜艳青春模样。
柳绩坐在下首,一瞧见杜若就站起身迎接。
“二娘子安好?”
杜若早有准备,一身坦然,盈盈笑着叠手纳福。
“姐夫安好。”
复侧身向爷娘行礼,口气顿时多了几分亲近,“阿娘气色比上回好多了,阿耶似也胖些。”
“你回来就好!”杜有邻亲切的招呼。
“上回阿蘅回来,说你往后每月都能来家一趟,那是再好也没有了。王府里千头万绪,你一个人照管也辛苦,有什么不明白,回来与你阿娘商量,或是她多□□几个丫头婆子给你送去,都是现成的帮手,又是娘家人,使唤着放心。”
原来招兵买马还有这个打算,杜若听得百无聊赖,眼神溜到韦氏面上,见她无可无不可的样子,便装得饶有兴味。
“阿耶说的是,不过王府跟一般人家不同,有个长史料理,凡百的事情都先从他手里过,再交到女儿跟前,大章程都定下了,我也就能斟酌些细处。”
“细处也不妨啊!”
杜有邻一拍大腿,用词越发粗俗。
“往低里说,王爷拔根汗毛比咱们家腰还粗呢……”
韦氏听着不像话,猝然打断他。
“思晦还小,已是送去伴读了。若儿一个后宅妇人,你指望她去替王爷照管田亩商铺吗?过几年再说吧!”
杜有邻嗯了声,抬眼瞧见杜蘅紧紧依偎柳绩坐着,蹙了蹙眉,忽然想起来。
“思晦小,咱们女婿年纪大呀!金吾卫有甚前途,不妨央王爷提拔,另换个去处罢!”
第162章 夜来风雨声,三
杜蘅听得眉眼一跳。
头两个月杜有邻喊打喊杀要她和离, 好容易看在她有孕份儿上撂下了,怎么又想起这么一出?!
她急道,“阿耶总是这样瞻前不顾后的!柳郎走的是武行, 离了十六卫能去哪处?学大伯从军吗, 灵武苦寒,阿耶舍不得大伯受苦, 倒舍得你女婿?”
杜有邻把桌子一拍,指着她鼻子。
“糊涂!男人家仕途最大, 二十啷当岁耽搁, 再过十年八年就后悔了。你瞧你大伯, 当初要不是狠心出去闯荡, 今日难道窝在乡间指望我周济银子养活儿女吗?你不顾念女婿,也要问问肚子里的孩子, 想不想他阿耶头上戴个八品衔儿。”
“阿耶!”
杜蘅压抑着怒火和哭腔, 嗓音飙高起来,“你非得把我这头家搅散不成?”
“我处处都是为你!你便这般不领情?”
杜有邻心头也直冒火。
女儿不中用也就罢了,他尤其深恨每到此时,柳绩便摆出一副稳坐钓鱼台的讥诮神情, 翘着二郎腿眼睁睁看杜蘅为他哭闹不休, 从来没有一丝疼惜,偏杜蘅还拿他当宝。眼下当着杜若的面, 柳绩还稍微收敛点, 沉沉垂着眼皮往地下望,那青石砖底下是有黄金吗?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 杜若眼神闪了闪,笑着插口。
“阿耶,阿姐与姐夫情深意笃不舍分离, 是好事呀。你瞧人家说,商人重利轻离别,咱们家又不等着姐夫出去搏一本万利的买卖。再说如今八品,又不是一辈子八品。武行与文官究竟两样,太平年月无仗可答,与其在外苦等军功,还不如留在京里,天子脚下,谁知道什么时候就遇上机会呢?”
“你这说的还有点道理。”杜有邻顿了顿,好歹放过这个话题。
韦氏便道,“先吃饭吧,女婿的事急不得,再说阿蘅头胎,心里慌乱,想要郎君守在身边也是应当的。”
一家人遂纷纷起身由婢女铺排座位饮食,杜若这才匀出功夫打量柳绩。
柳绩身上胡乱套着件翠绿色的回文织锦长袍,杜若一眼就瞧出那料子还是当初她替杜蘅置办的嫁妆之一。
乍看之下衣料还算贵重,手艺也精细,然袖口领口多有污渍,腰上革带亦是油腻不堪,脚下黑色的鸟皮靴脚跟处磨损的发白。
他的衣裳鞋袜杜蘅不可能不料理,故意穿成这样待客,只能是为了与杜蘅置气。经年未见,当初英姿飒爽、骄矜自得的小郎君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个垂头丧气、满腹牢骚的倒霉蛋,杜家人七嘴八舌讲了半天,他却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