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李俶狼狈地爬起来,大力咬牙。
“还打?”
六郎刚才没来得及挽袖子,银丝滚边沾了灰土,心疼地吹了口。
李俶恶狠狠拉椅子坐下。
六郎看得很清楚,他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弑父杀弟也要上位,倒不如说是有力气没处使。
“为李唐,粉身碎骨,遍体鳞伤,千百年背着开门揖盗的骂名,我都认!但要我像阿耶一般,以储君身份屈居圣人光环之下,为他冲锋陷阵,擦屁股,背黑锅,我不肯!你当真心疼百姓,帮我现在就登基!”
他下的是鱼死网破的决心,这句话出这间屋子他就遗臭万年,却没想到六郎轻飘飘地应了一声。
“好啊。”
李俶大喜过望,压前一步,白袍下摆停在六郎的膝盖上。
“你帮我一回,往后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
六郎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极包容地一笑。
“大哥,你让我见杜娘子一面,她的主意比我好。”
“这……”
李俶顿时退缩了。
六郎像头在高空盘旋许久,终于俯冲下来的鹰,一口就叼住了他。
“怎么?真正说了算的是李辅国?”
不等李俶反应,他快步走到窗下,砰地一下大大推开窗子。
廊下大群内侍轰然散开。
李俶惶惶抬头,正和李辅国四目相对,那双眼睛里,有比较,还有一丝轻蔑和失望,深深刺痛了李俶。
“……是,是他扣着杜娘子和圣人。”
李俶艰难地承认了。
并非他手眼通天,气焰万丈,妄图趁李玙重病悍然逼宫,而是李辅国掌控着全局。所谓皇长子,不过是这权宦手底的一颗棋子。如此情势,实乃开李唐百余年未有之变局。
六郎远远打量李辅国,轻声道,“大哥,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先收拾家奴,再算细账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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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庆宫,南薰殿。
夜色深沉,灯影摇曳,已经是丑时了,宫门下钥许久,一重重开门出去,总要两刻钟才能与外头通上话。
杜若坐立不安,片刻后再次看向李辅国。
“兖王还没来吗?”
“娘娘莫慌,圣人深夜口谕召唤,他不会耽搁的。”
“本宫知道事发突然!其实本宫早该听你的话,下定决心,一了百了,这么拖延,日日对着他那副样子……”
杜若心烦意乱却又不吐不快,突然两手抱住头。
“简直令人作呕!可今日要是兖王没来得及,反是成王进来,那,倒不是本宫疑心他,实是他处处……”
“奴婢明白。”
李辅国淡定地接上去。
“成王自幼对娘娘心怀芥蒂,更何况圣人的病拖延年余,他定然胡思乱想,给娘娘安上许多不堪罪名。”
杜若闭上眼,半晌才再次勉强睁开,小声解释。
“你想留我在宫中,可我不敢做他的太后!他登基,我便是死路一条!”
“娘娘放宽心,即便兖王没赶上圣人宾天那一刻,奴婢也有后手安顿,您的荣华富贵,甚至权柄尊荣,谁也抢不走。”
难得见杜若慌乱,李辅国温声安抚,从腰上拽下金镶玉嵌的牌子给她看。
——是虎符。
“郭子仪回朔方了,李光弼和仆固怀恩还在洛阳,郑旭在泰陵没回来,眼下这时节,奴婢手里这五千人能顶得五万、十万的用场。”
“好……”
杜若气息微弱,听不出是放心还是更担心。
门被敲了两下,章台在外头低声汇报。
“国公爷,羽林军在凌霄门截住成王了。”
李辅国的视线须臾没有离开杜若,只回了声,“护着他。”
“啊……”
杜若浑身一颤,惊呼,“你,你……”
“兖王继位……你倒是高兴了,我还留得住你吗?”
李辅国冷笑,边想象她以后的臣服和依赖,边倒退着出了门。
外头章台一挥手,从元帅府就组织起来的精锐心腹立时拔刀出鞘,把南薰殿团团围住。
室内,杜若战战兢兢端起烛台,举步走进重叠的帷幕障幔。
鸡油黄的丝绢轻软牵绊,密不透光,把整个堂皇的皇后寝宫修饰得犹如盘丝洞般黯淡凋敝。
唯一的一线光亮倾泻在那人脸上。
华贵的素色暗纹浣花锦长袍套在身上,即便躺着,也看得出衣裳尺寸不对,宽敞的袖子垂下来搭到地,风一吹,露出鹰钩似的长指甲,更散开难闻的气味。枯槁头发乱成一团,从颈侧滑落胸前。
“再忍忍,就给你好好剪指甲,梳头发。”
杜若没有贴近,止步于长榻两步开外,只能看到他被长发遮住大半的,熟悉的下颌线。
“大郎进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