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舍里炭火供足,暖意融融的。
师隐躺下来,身上盖了被子,可还是觉得冷。
就好像,他还在那个门窗全被打开来的清静殿里似的,一阵一阵的带着血腥气的冷风吹过来,几乎要把他浸透了。
一场高热就这样烧了起来。
还是归云归雨晚间来送饭的时候发现的——他们先在门外叫师隐,没听见回应,再是赶进屋了又叫,仍没有回应,上去一探,手底下的热度烫人,才知道师隐病倒了。
归云急的要哭,归雨倒还镇定,道:“你在这里,照顾好师隐师兄,我去找人来。”
师隐昏昏睡着,却也没全然失去意识。
只是觉得一切都模糊了起来。
就如同雾里看花般。
一时听见归云归雨在说什么话,一时周边又安静极了,不知过去多久,忽然又有人言语走动声响起来。
有什么东西流进了嘴里。
味道苦极了。
是药吗?
难道自己病了吗?
他一向康健,怎么会生病的呢?
师隐忽然就睁开了眼睛来,眼里一片沉静冷澈,浅色的眼瞳几要变得透明。
归云惊喜不已,叫道:“师兄!你醒过来了?!”
归雨立即低声喝住归云:“方丈在这里,不要放肆喧哗。”
归云便小心地收了声。
方丈?
师隐还没回清思绪,就听见一个声音道:“你醒来了?”
师隐终于清明过来。
原来,他已不在宫里了,他又在大兴寺了。
师隐抬了下手,意思要起来,归云归雨便赶忙上前去扶着他坐好,等坐定了,他就朝着声音来源处看过去。
常若方丈当真在这里。
见师隐看过来,常若便很和蔼地说道:“你这一病,倒把这两个小家伙给吓坏了,现在可觉得好些了吗?”
师隐没答,只看着他,问道:“我回来了?”
常若微微笑道:“是。”
师隐被高热折腾着,声音有些哑,更有些冷,他问道:“外头流言纷纷,方丈还留下我,难道不怕污了大兴寺清名吗?”
常若仍笑着,回道:“流言终归只是流言。”
“大兴寺,绝非是区区流言,就可以玷污动摇的。”
师隐垂下眼眸:“也是。”
常若站起身,说:“师隐,你在这里好好休养,至于流言,自会有人去解决的,不必太过担心。”
说罢,常若便准备走了。
归雨朝归云看了一眼,归云意会,就赶忙走过去,要送常若。
常若没要,只伸手抚了抚归云的头,温声道:“不必送我,照顾好你们师兄,这几日兴许还要下雨的。”
归云应下来:“是,方丈。”
常若走了,精舍里只剩下来师隐和归云归雨两个小和尚。
归云小跑到床边,关切地问道:“师兄,你饿了没有啊?要不要吃点东西呀?”
师隐摇摇头。
他吃不下。
也并不觉得饿。
归雨就问道:“师兄,那你可要睡下来歇息吗?”
师隐也摇头,说:“我要起来。”
两个小和尚为难道:“可师兄你还在发着热呢,怎么能……”
师隐没叫他们说完,只说:“你们回去吧,不必担心,我能照顾自己。”
归云满眼担忧:“可是……”
归雨悄悄拽了拽归云的袖子,截住了他的话,又补全道:“师兄,我们先出去了,要是有事,你就叫我们。”
师隐应了:“嗯。”
归云归雨就都退了出去。
屋里只师隐一个人了。
师隐起身下床,将衣裳穿好,走去禅室里盘膝静坐。
他要等阿鸾。
今天,他一定要见到阿鸾。
夜渐渐深了,连外头风声也轻了起来,师隐闭目面向禅墙,什么也没念,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又不知过去多久。
师隐听见禅室的门被人推开了,然后,随着破风声,来人便扑过来,从后面抱住了他。
身后的人伸出一根手指,从他的下颌,顺着脖颈往下,一直滑到锁骨,沾了满指头的湿意。
“师隐,你怎么流汗了呀?”
“禅室里很热吗?”
阿鸾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陡然间就将师隐拖回去了那个夏天里。
使埋在那个夏日的情绪都活了过来。
师隐没忘记,他那时想的是什么。
所以他抓住了阿鸾的手腕,猛地一用力,就将阿鸾整个人都拽到了身前去。
阿鸾便顺势,半倒不倒的,撑伏在师隐膝上。
师隐垂眼看向他。
阿鸾仿无所觉,笑眯眯的,伸着那根湿了的手指,在师隐眼前晃过去,然后探出舌尖,在上面舔了一下。
这回,他说:“还是咸的呀。”
似感慨又似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