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想不起来。
明明知道答案就在那里,可是,想不起来。
她瘪瘪嘴,跳到下一个问题。
——她从哪儿来?
老李他们说,她是“外面”来的,可外面是什么?
他们说,她以前跟一对老夫妻一起生活,他们捡到并收养了她。
好像有些印象……
温暖的呼唤,耐心的教导,茶水的香气,还有……怎么也叫不醒的僵硬、随即又腐败的身体。
蒙眼的白布忽然被润湿。
“咦,小傻子这是哭了?”
有人不经意瞥到,惊讶地叫出来。
她毫无所觉。
她还在想。
老夫妻以前呢?
那以前,她是从哪儿来的呢?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不,不是现在这样眼睛被布条蒙住的黑,而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甚至听不见一切的黑。
仿佛天地间只有她自己。
她忽然蜷缩起来,抱起四肢,仿佛因为寒冷而颤抖。
那个刚才叫出来的人又叫道:“你们看你们看!她这是怎么了?我怎么看着不太对劲儿?”
不是的,她不是来自那里。
她应该来自更温暖,更光明,更幸福的地方。
脑海中又乱纷纷飘过许多东西。
云浪翻滚的天上仙宫,美人如云的郁郁青山,喧嚣嘈杂的市井小院,还有……总是充溢着鲜血和药材味道的……
不是,都不是!
她张牙舞爪地将这些画面通通挥去,于是,那些画面便如镜花水月般消散,不留一丝痕迹。
然后,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画面跳了出来。
鳞次栉比的高楼,车水马龙的道路,流光溢彩的霓虹,脸上洋溢着笑容的人们……而这些笑着的人之中,有她,还有牵着她的手的男女。
那是——她的爸爸妈妈。
“鲤呢,就是‘礼’。在古代,鲤鱼是人们用来馈赠的佳品——鲤鲤知道孔子吧?孔子的儿子出生时,当时的国君鲁昭公送了孔子一条鲤鱼,所以孔子给他的孩子取名叫鲤。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古人光把鲤鱼当成礼物送还不够,还做了鲤鱼形状的木板,把书信夹在木板里,所以收到鲤鱼,就是收到了亲人的音信,双鲤也就成了书信的代称。鲤鲤想想,假如你很久很久见不到爸爸妈妈,突然收到一条小鲤鱼,一打开,里面是爸爸妈妈的信,是不是很开心?——哎不是说爸爸妈妈要离开你呀,爸爸妈妈怎么会离开鲤鲤呢?”
“虽然鲤鲤出生时没有人给爸爸妈妈送鲤鱼,但最好的礼物,爸爸妈妈已经收到了——”
“鲤鲤就是上天给爸爸妈妈最好的礼物。”
“爸爸妈妈永远不会离开鲤鲤。”
……
她看到小小的孩子在爸爸妈妈的期待中出生,长大,从天真懵懂的婴儿,到牙牙学语的孩童,再到身条初长的少女,单调却顺遂,普通却幸福。
从小到大遭遇过最惊心动魄的事不过是青春期时父母的一次吵架,她因此而成绩下滑,甚至连性格都大变,但好在,父母很快和好如初,一家人回到原来的模样,于是她依旧是那个普通却幸福的少女。
然后少女长大,毕业,进入社会,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继续身为普通人的一生——
画面越到后面越模糊,像老电视上密密麻麻的雪花,直到整个画面完全被雪花覆盖,成为一片空白。
剑阁嘈杂的大厨房里,灶台边低头呆坐的白发少女忽然双唇蠕动:
“鲤鲤……鲤鲤……”
“对……我是……游鲤鲤……”
灶台不远处唠嗑的几人中,先前就注意灶台这边的一人瞪大眼睛看着她。
而喃喃过后,少女抬起了头,又抬起了手。
手伸到了耳后,系着蒙眼布的地方。
她小心翼翼地、一步一顿地,慢慢解开蒙眼布。
“咦?小傻子怎么把蒙眼布解下来了?”瞪大眼睛那人终于忍不住叫起来。
这一声引得其他人也纷纷看过来。
就见那终日用布条蒙着眼睛的呆傻少女,一点一点,将那块布解开,扯下。
终于露出布条下的眼睛。
那眼睛紧闭着,睫毛却在微微颤动,从开始轻微地抖动,到越来越剧烈,直到睫毛之下,阖紧的眼皮张开一条缝。
那条缝慢慢张大。
露出一双懵懂又清澈的眼睛。
这双眼睛慢慢张大,开始,因为突然的刺激,它猝不及防地又闭上,眼角流出生理性的泪水,但很快,它又忍不住好奇地张开。
这次,它强忍着强光带来的不适,一点点仔细打量着这个世界。
午后从窗棂射入的晕黄阳光,阳光中漂浮的灰尘微粒,灶台上洗干净还未切的蔬菜,不远处瞪大眼睛看着她的人们,以及触目所及的、嘈杂却又鲜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