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薛定初有所感应,恰在此刻抬起了脑袋,用眼神搜索到了林怀恩。薛定初原本木讷的眼神变了,转而露出一个极为复杂的眼神。
这一眼,带着安静、绝望和虔诚,仿佛一个濒死的人在无声告别一般。薛定初抬起手掌,用手指变换着手势,变成一个走路的小人,叫林怀恩赶快离开这儿,不要再来了。
见薛定初这般,林怀恩心中刺痛难忍。林怀恩抬起了手,做了一个手势,叫薛定初等他,他一定会救他!
薛定初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不再作声了……
在太医的搀扶下,林怀恩再次回到了帝少泽面前。但这一回,林怀恩散下了墨发。
臣子解冠,意为自愿请辞,免职隐居。
林怀恩下了决心,愿意堵上自己的一切,与薛定初共进退。
帝少泽下眼睑狠狠抽动了一下,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画面,嘴唇难以置信地张了张,“他薛定初就这么重要吗?你吃了那么多苦,才终于走上相位,实现了自己年少的志向!为什么要为他放弃!?他薛定初凭什么!?他到底算什么东西!?”
帝少泽一句强于一句地质问,声色逐渐加急加深,甚至迫近于歇斯底里。他不敢相信,薛定初居然能让林怀恩放弃一切!
没有人比帝少泽更清楚,林怀恩有多热爱自己的理想。为了这份理想,林怀恩在都城彷徨了两年,在异地流浪了三年,在官场滚打了五年,几乎豪赌上了自己的前半生,才换了一个相位。
但在此刻,林怀恩竟愿意献祭自己的前半生,来维护一个薛定初!
林怀恩咬牙道:“从他的眼神和身影中,臣知道,他需要臣。臣会不计一切代价去到他的身边。”
任何时候,林怀恩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家人。
帝少泽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林怀恩磕下了脑袋,说道:“陛下,臣此番再没了丞相的身份,只用病人妻子的身份,恳求陛下救治那些病人。那些病人都不是自愿染病的。他们都想活着。若一个国家只能靠放弃子民,来暂求保全,则人人自危、秩序崩乱,社稷岌岌可危矣。”
解开长冠后,林怀恩便退去了丞相的身份。此时此刻,他只是薛定初的妻子而已。
帝少泽胸膛急然起伏,眼神无法承受地抖动着,紧盯着林怀恩的发顶,回想着林怀恩的话,胸肺内一时是强烈的恨意,一时是彻骨的痛意,急火攻心之下,呕出了一口鲜血……
第45章 欠条
鲜血四滩在地板上……如同帝少泽被切割得鲜血淋漓的心脏……
连月难眠,多日操劳,再加心火燎烧,此刻帝少泽的身体彻底到了极限。帝少泽两眼发昏,连身姿也飘摇了起来,但却强忍着难受,伸出手掌,直至死死攥紧了林怀恩的手腕,才敢彻底晕过去……
周遭侍从乱成了一锅粥,有赶来搀扶的,有赶去请太医的。
林怀恩眉头紧蹙,去捏帝少泽抓来的那只手,却发现帝少泽就算昏厥也没有褪去手腕的力度。这只手如铁钳般难以分离,死死扣着自己。
林怀恩被迫守在了帝少泽身畔。太医来瞧看过后,开了药方,说最少要休养一个月,近期不可太过操劳。
同时,太医也瞧了林怀恩的身体,督促他要进补滋养、不可忧思过虑。
“怀恩……怀恩……”
夜间,林怀恩倒在床边,听见帝少泽这些梦呓,简直想把这无耻之徒给掐死!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自家夫君还拿捏在帝少泽手中,等着帝少泽来救呢。
“怀恩……别离开朕……”
林怀恩咬住下唇,撇开脸,拿床板和手心,死死遮住耳朵,不肯再听一句。他不知道帝少泽对他有什么不好放手的。
帝少泽见死不救,与他的政道不合。再加上,他实在厌恶极了帝少泽身上那套虚伪的做派。
这场君臣的戏码没必要再演下去了……
翌日清晨,林怀恩从睡梦中醒过来,再次捏了捏帝少泽的手,发现他的手经过一夜终于没力了些许,赶紧努力把手腕扯了出来。
谁知,帝少泽只这一下便醒了过来,用发红的双眼,紧紧盯着林怀恩——“你要去哪儿?”
林怀恩直立而起,正声道:“草民乃自由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帝少泽使劲儿绷直了手臂,捏紧了林怀恩的衣袖,“你去哪儿,也要带朕一起去。若你想离开一步……朕就算是爬……也要寸步不让地跟着你……”
林怀恩皱眉道:“陛下还是保重龙体为好。”
堂堂一天子,居然像市井泼皮一般耍赖。林怀恩不想惹上这么大的麻烦,使劲儿一扯,从他手中扯回了衣袖,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