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像是要把體內的鬱悶卸盡般,吐了口長氣。
「她對自己想要的東西很執著,對不想要的東西,往往棄之如蔽屣,而且可以做出很無情的決定。」
他扯了下唇角。「搞不好,如果我妨礙到她的話,她連我也會捨棄掉。」
他又望向黎日翔,「所以我不希望你去,不是要拋下你,是怕你遭遇危險。我們家已經不能再失去更多的人了。」
黎日翔凝視著他,表情半帶疑惑、半帶無奈,半晌嘆了口氣。
「至少讓我開車送你。你放心,有危險的時候,我會跑得比你還快。」
「娘,您要出遠門嗎?」
男孩站在醧忘台的庭院裡,望著提著一甕女兒紅,正要前往王府的自家母親。
母親被譽為地府第一美人,是閻羅王身邊最得力的孟婆神。雖然實際年齡已屆五百歲,但外表完全看不出來,連身材都比地府新晉的小妹妹火辣。
而且母親今天還特別打扮過,對著鏡奩上了胭肢、穿上突顯身材的紅色薄紗衣。
母親停下腳步,有些意外地看著追在身後的男孩。
「沒有啊,娘只是要去王府而已。王爺在王府裡辦了什麼火鍋宴,找娘過去喝酒呢!怎麼了,忽然這麼問?」
男孩垂下頭,又搖搖頭。「不,沒什麼,是孩兒想錯了。」
母親望著男孩,神情有幾分複雜。男孩主動上前,牽著母親的手,從醧忘台到王府的路程中,男孩始終緊抓著母親的五指,彷彿一放鬆,身邊的人就會消失無蹤似的。
「娘,孩兒可以問娘一個問題嗎?」男孩說。
「嗯,什麼問題?」
「孩兒的俗名『思存』,意思是從詩經『匪我思存』來的嗎?娘給我取這名字,是指我爹『不是娘所思慕之人』嗎?」
母親低頭望了男孩一眼,半晌男孩臉上一熱,竟是捱了母親一巴掌。
男孩嬌小的身體被打得滾了出去,翻了一圈,摔在王府庭院的草叢上。男孩自己似乎也懵了,撫著被打疼的臉頰發怔。
「你的聰明睿智,不該用在質疑你的娘親上。」母親冷冷地說。
男孩反應也很快,他翻身起來,在庭院的石子路上向母親下拜。
「孩兒知道錯了,下次不會再犯,請娘息怒。」
母親望著男孩的後頸,表情動搖間帶著一絲歉意,特別是男孩提到「下次」的時候。
她指尖微動,庭院裡的花莖得了她的指揮,推送著男孩的背,將男孩從地上扶了起來。
「走吧!王爺是個怕寂寞的人,他特意擺了酒席,遲到的話,他又要唸我了。」
男孩目送母親的背影,由於惹母親生氣了,男孩沒能把想問的話問完,也不敢再問下去。
而母親也如同男孩所感知的,在火鍋宴當晚出了遠門,一去就是兩百年,音訊全無。也因此這些問題便始終擺在男孩心底,就這麼擺了兩百年。
如果爹不是娘所思慕之人,為什麼娘要和爹在一塊?
又為什麼要生下我?
如果爹、不是娘心中喜歡的那個人……那麼我呢?
黎日翔的車,在拍岸的海濤旁停了下來。
時值落日時分,夕陽在地平線那頭緩緩沉落。深冬時分,夜色來得早,潮汐也漲得快,看來再過不了多久,這地區的海灘便會全數被海水淹沒。
孟婆穿著大衣,和黎日翔一起吐著白色霧氣,視線在海灘旁逡巡,憑藉著隨時都會消失的光線,試圖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你說那個小男孩被關在這裡?你確定?」黎日翔問道。
孟婆扶著受傷的手腕,堅定地點了下頭。
「日陽……應該說現在有黎日勇外表的那個人,其實是日陽。我知道很難理解,但只有請你先接受這個現實。當年黎日陽和媽媽,就是在那個地方,計畫殺害黎日勇,奪取他的肉身。」
黎日翔聽著眼前的人說著一般人難以理解的話,但不知為何,孟婆的嗓音自有一股說服力,讓人無法質疑。
「我母親……應該說是我前世的母親,很擅長欺騙人的幻術,幻術到了極致,可以創造出以假亂真的幻境,以前不是常有狐仙的傳說嗎?一群人住進深山裡的旅館,白天才發現吃下去的都是泥土或樹葉什麼的。」
黎日翔點了下頭,孟婆又繼續說。
「但幻術不是在每個地方都能施為,就像生火一樣,在順風乾燥的地方火起的快,法力在不同的地方強弱也會不同。」
「當年母親會選在這個地方,多半就是為了日陽有個萬一,她可以即時相助,這種地緣適合施法、又不會被凡人看見的地方其實不多,倉促之間,他們回頭選擇老地方的機率很高。」
孟婆一口氣說完,黎日翔皺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