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牌记(29)

朝南的窗子挂烟灰色窗帘,月色在地上蒙蒙滤镜化。饶是他状似漫不经心又不想细说的语气,但梁昭能感受到,顾岐安眉眼十足认真,乃至是虔敬。

这种神态她只有谈及谭主任才有。仿佛一字一句,都是在给裱进遗像里的人擦拭灰尘,必须加倍诚恳,半点轻浮不得。

不知怎地,梁昭见状突然联想到,几个月前梁女士在广场舞社团里结交了个爷叔。对方是有意往婚恋发展的,很中意梁女士,也问她,介意黄昏恋嘛?

梁瑛都阔别小鹿乱撞多少年了,乍一被表白,也禁不住雀跃。然而回头还是拒绝了,梁昭听后问她为什么,试试也好呀,那爷叔看着是个好人。

梁女士说,好人是好人。但再好也比不过你爸,抑或说,活的人永远别肖想匹敌甚至取代死的人,因为后者永生了、不朽了。

这一晚,月亮生毛必有雨。

梁昭终究留宿了。顾岐安收拾出一间卧房,暖气开到最适宜,让她睡个好觉。

她穿着他的睡衣,长衣长裤都垮在身上。喊回在门口熄灯的人,“你还记得之前我搬家的时候,你送了我什么嘛?”其实不止他送,大院儿女都给她留了信物。那个年纪尤为在意仪式感。

顾岐安手还停在开关面板上,仰头思考良久,才不确定地,“一本……书?”

“对。王朔的《动物凶猛》,”梁昭提醒他,也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原著,“可惜收到后就被我搁置了,也拎不清你当时怎么想的送这本书给我。前阵子,重逢了,回家清理旧物时才想起这本书,然后我一口气读完了,读到了结局。”

“结局是什么?”某人如实说,这本他根本没看过。只是当时别人都送,他又来不及准备,左右在老头书架上偷下一本,借花献佛了。后来被发现,还讨骂了一顿。

难得地,梁昭温柔且会心地笑,也解释道,结局就是大梦一场。一切都是马小军代偿缺憾的幻想:两个我,

“我”如愿以偿,而我一枕黄粱。

门口人莫名逆光望着她,半晌,才突兀地掐断对话,“睡觉罢。你今晚确实喝多了。”

“哪有?”

“有,话太多。不符高冷人设。”

“哼。”

*

次日的确落雨了。梁昭下午返岗的时候,好些个员工迟到了。

而她在公司有个外号:F24的通勤出勤王。F24是楼层,后面这个名衔指的就是她迟到早退零记录,无论刮风还是下雨,雷打不动。

试问这般严谨端正的员工,Miranda如何不喜欢?

可是再喜欢,规矩方圆前也无奈得很,她再度敲打梁昭,去总部的事考虑得如何?

梁昭还没答复她,手机里就进来电话。光看个备注她就差点咋呼了,居然是梁女士。

“吃饭没?”

“还没。”

“晚间把小顾叫上,我们一起吃顿饭。”这是命令不容拒绝,因为梁瑛告诉姑娘,她现在和丁教授在一起。二位女士中午约见,吃了一下午的茶,聪明人之间过招,最终打成平手,先把双方儿女叫来见面再议。

丁教授还买了件水头很足的冰种翡翠,算心意,也算给不肖子的混账行为赔罪。

“救命。你答应的时候都不先问问我的?我晚上有饭局呀。”

“什么饭局不能推,有眼前这事重要?!”

“……”

匆匆撂下电话,梁昭只好一边差秘书与甲方改时间,一边给顾岐安去电。

结果这祖宗也不晓得在忙什么,连番五发电话都不通,第六发,他干脆拒接了。

去你大爷的!爱谁谁吧。

落地窗外迷滂滂的天色,城市还没从冬装里解脱出来。远或近的天际里滚着阵阵春雷。

好在那甲方是个通人情的,同意时间再定,梁昭结束这些正要去找Miranda的时候,突然内线通知她,有人无预约造访。

“姓名?”

“姜芙。”

她来做什么?梁昭疑惑但放行了。

不多时,一身OL正装的姜芙一路被引见进门,关上门的功夫就大马金刀地往案前一戳,梁昭正欲张口,对方冷不丁抄起桌上她喝剩的咖啡,泼她身上。

“你什么毛病!”咖啡从头漫到脸上、衣服上,梁昭站起身间,错愕怒视她。

“什么毛病?只许你出口伤人、狗眼看人低,不准我报复回来?”姜芙徒手捏扁了纸杯,甚至觉得报应不爽,她昨晚那么被下脸子,当着主家的面,回去后是愈想愈气不过。都过去多久了,大家好聚好散了,凭什么把怨气怼我一人身上!

“梁小姐,人都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不奢望日后相见,但你故意喂我恶心、叫我下不来台,这一线我想也没必要留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和顾铮清清白白,又或者你关心细节嘛?那晚是他主动让我进去的,对,我再说一遍,你心心念念、真爱珍重的男人,你丈夫,他主动让我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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