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谁的?”
“你说呢?”当然是他的。
一颠一颠的幅度里,梁昭帮他揩掉肩上雨水,“粗略算起来,这应当是你第三次背我。”
第二次他记得,接亲的时候,新娘子得由男丁背出娘家。彼时找的是堂兄岐原,结果这厮纸老虎一个,才出了楼道把脚崴了。
新郎官只好临时接棒。其他人都喊不作兴呢,哪有让新郎背的!坏了祖训,会触霉头的……
什么霉头祖训,顾二不耐烦地说,拉倒吧,我他妈在日头底下晒死了就作兴了!
“那时候我还玩笑来着,你这么急,急着不按规矩来,压根就没盼我们好。”
嗯,顾岐安记得,“可是还有一次从何说起?”
小时候呀。
还在大院的时候。有一次他们“帮派”过家家,原定的“新娘子”跳票了,临头拉梁昭垫背。
顾二扮的是傧相一角,要背“新娘子”跨火盆。结果他故意恶作剧,力道放水了,害得梁昭去拣“红盖头”时头发也被火燎着了……
因为大院儿女皆知他们有个不成文的娃娃亲,于是起哄小二,你存心的吧?
存心要抢亲!
“想起来了嘛?”梁昭不无控诉地道,“那之后我头发蓄了好久才把发尾养好。”
顾岐安笑,想起来了,不仅如此还有一种冥冥天注定之感。
也许她就是他“抢”来的。
早一秒不行,晚一秒不幸。
恰恰得掐那个最准当的时机。像火车按点按速进站,不偏不倚地车门与地标对齐。
更不得不叹一句她名字起得好,冥冥之极为昭昭,
为“昭昭”。
远远近近的牌坊牌楼立在更夜月明里。一层秋雨一层凉,虫鸣已经很恹恹了,像夏季回光返照的残喘。
顾岐安叫梁昭细听,她本能紧张,“听什么?你别吓我!”
“什么跟什么呀,胆就眼屎大。叫油子的声音,听到没?”
好吧,“叫油子我还是听得出来的。”
当她草木皆兵。这几天萦绕在叩丧的气氛里,人人行尸走肉,死灰着脸,老爷子停灵帐前的超度经又弥弥嗡嗡得很瘆人,她总归是怕的,
怕这一切白森森关乎死亡的底色。
“谭主任治丧那几天也和这情形差不多。白日里忙完了,夜晚就要和梁女士守灵,我俩交替守,有时候她睡着了我一个人睁着眼,就会很怕,老感觉那明堂里的水缸在动。”
“怕什么?”
顾岐安说,当真是谭主任还魂的话,你该高兴才对。
“并不会……”
她下巴垂到他颈边,“因为据他们说老谭死相很可怖,我想象不到要如何面对那样可怖的他。”
人形尚且如此,化成鬼了……
不对。应该说她根本不信老谭会变作鬼,他该是最最谪仙般的人,哪怕死,也是弃世登仙。
顾岐安却不以为然,“昭昭,你要勇敢面对亲人的离去。说白了,我们都是肉.体凡胎,死了也没谁比谁高贵的道理,只有一抔黄土。
一抔没有温度、没有记忆、没有感情的黄土。”
轮到他也是如是来自洽老爷子的亡故。说再多恩怨是非,也比不过一句“死了”掷地有声。
人没了就是没了。
这几日属遥遥哭得最凶。小妮子第一次经历死别,哪怕受爷爷不少偏待,但人当真走了,她总有一股子难以名状的悲戚。
从前总是恶狠狠地发愿,下辈子托生个公正人家,再不要给他当孙女。事已至此,倒觉得这辈子的亲缘还没叙够呢。
人真是好奇怪……
顾岐安开解老幺,有什么好奇怪的?这辈子的事续不到下辈子去,祖孙缘尽了,你给他送终到底,也是我们功德圆满。
像他迎接你的到来,你也该饯别他的往生。
*
半条巷子的脚程,一个没脚一个“瘸腿”,硬是走了半个钟头才归。
归来的时候,秋妈正坐在小马扎上,细细地缝制孝章。
这些细活她都坚持纯手工,好比坚持守灵到出葬那样。即便没个正经由头与名分,老爷子至死也没来得及许她什么,除了遗嘱上的真金白银,娘姨终究还是娘姨。
但她没所谓,本来也不图那个虚名,“拿我的二十来年去比他和老夫人那一辈子,不要太可笑。”
她知道,有些人注定无可取代。
该和他死同椁的,也没可能是她。
蹲在门前刷鞋子的梁昭听到此番,不觉对号入座,回头,可巧那灵台婆娑的烛光下,那人也在看着她。
顾岐安显然想她先发作,不成想,她只是淡淡投他一眼,又自顾自忙活了。
……真棘手,有人屈指抓抓蹙紧的眉头。眼尾扫过收纳帛金的匣子,灵光乍现,就假意问秋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