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里镜羽翼未丰之时,谢微之也是这么护着他的。
她是他的阿姐,是他的师尊,是他的微之。
她亲手教他剑术,也是她,亲手将长剑送进他心口,要斩断过往所有情分。
相里镜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谢微之要离开他。
后来他成了离渊,便觉得,那都不重要了,只要她留在他身边,只要他能将她困在身边,长长久久陪着自己,那就足够了。
可是他又错了。
谢微之是他困不住的人,这天下,若非谢微之愿意,没有人能强求她去做什么,可惜不管是相里镜还是离渊,都没有明白这个道理。
直到这一刻,看着谢微之执剑挡在天柱前,离渊终于明白,她大约,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哪怕他修成渡劫大能,也没有办法叫她再回到他身边。
山石枯树上,少年摇摇欲坠,他双目赤红,眼中燃着最深沉的仇恨。
而那时,山崖下的谢微之抬头,望见了他。
相里府的那些时日,离渊如今回忆起来,恍如隔世。
他还记得春日桃花烂漫之时,谢微之坐在树下,温柔抚琴,风拂过花树,一树雨下,她仿佛将要乘风而去。
琴棋书画,谢微之只通一个琴,旁的,却都是同相里镜一道学的。
‘我原来在宗门中,并不看重这些,便也未曾学过。’谢微之对他说。
相里镜只以为她出自什么隐世宗门,未曾想过,谢微之便是传说中求长生的炼气士。
诗酒作歌,烹茶品茗,那是人间的风花雪月,是谢微之和相里镜的故事。
相里镜出身清贵,本可以做那风雅无双,不染尘埃的世家郎君,偏偏一朝事变,家破人亡。
相里家一门七十八条性命,就这样压在少年稚嫩的肩膀。
突兀在他生命中的谢微之,是相里镜的救赎,也成了他的执念。
那是他唯一拥有的,便不能承受失去的后果。
可是指间流沙,越用力,失去得便越快。
谢微之终究还是离开了他,相里镜那时才发现,原来她从来不在他手中。
离渊神情木然地走下石阶,玄色深衣迤逦在地面,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他好像总是做错一些选择。
就像想将谢微之困在相里府,就像为了留下谢微之,不惜将她重伤。
“发兵东境之事,延后再议。”
“尊上...”跪在殿中的魔修神情呆愣,不知他为何改了决定,宣战东境之事,不是早已经定下了吗?
裴知与摆手,示意他噤声。
他们只需听从尊上吩咐,没有资格置喙他任何决定。
主殿门口,离渊孤身立于此,裴知惜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出一点孤寂。
她一向没有太细腻的心思,此时却不由觉得,谢微之对尊上,大约真的很重要吧。
裴知惜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但那应该不是一个会叫人欢喜的故事。
“传本尊令——”
“北境所属,自今日起,不可跨边境一步,违令者,杀无赦——”
殿外黑衣卫半跪在地,齐齐道:“属下领命!”
主殿众人闻听此言,面面相觑,片刻死寂之后才俯身道:“属下等,谨遵尊上令——”
魔尊离渊,便是北境的君王,他的诏令,北境魔道,只需遵循,无从质疑。
终年冰寒的极北之地,飘起了一场雪。
离渊披着玄黑的披风从枯树下走过,发上,肩上,积了一片雪色。
高台之上,裴知惜看向这一幕,对身旁兄长道:“这就是爱么?”
原来爱是这样求而不得,百转千回。
裴知与没有回答,他抬头望着灰白的天际,折扇轻摇,口中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哥,你又嚼什么酸词呢!”裴知惜皱了皱鼻尖,颇为嫌弃。
裴知与轻笑,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继续道:“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注一)”
裴知惜抬头,灰白的天空中,两只飞鸟掠过天际,发出一声清脆的长啸。
*
青崖域,上阳书院,眠山居。
枫红如火,湛晨站在树下,沉默地凝望东方,侧脸的线条显出几分刚毅果决。
他已经是上阳书院的大师兄,短短时日,便脱去从前稚嫩与冲动,变得十分沉稳可靠。
书院事务繁多,湛晨做了大师兄,才知道往日子书重明平衡各方,是何等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