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镜用尽全力也未能起身,只能抬手抓住她的衣角:“别走…”
他眉眼间的无助,和十多年那个少年,再次重合在一起。
可这一次,谢微之不会再答应他。
“或许我在这里,实在留得太久了。”谢微之仰头望着灰白的天空,轻轻笑了起来。
“不…”
谢微之抬指,隔空点在相里镜眉心,他身上的伤,奇异般地开始愈合。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相里镜喃喃道:“原来,你也是炼气士…”
“阿镜,再见。”谢微之的身影,如同水波一样开始变淡。
“不!”相里镜失声叫道,他跪在雪地之中,狼狈得如同当日失去所有亲人的稚嫩少年,“阿姐,求求你,别离开我!”
他什么也没有了,他不能再失去她!
但谢微之就这样消失在他面前,相里镜伸出双手想抓住什么,指尖触到的终究只是一片虚无。
他跪在雪中,热泪坠落,烫化积雪。
谢微之离开相里家,一时无处可去,便在山中结庐而居。
她的身体已经开始衰弱,或许再过几十年,世上便没有谢微之了。
她会埋葬在三尺黄土之下,与河山共眠。
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谢微之偶尔也会下山,听说天下已经没有大邺了,相里家那个孤儿,谋权篡位,逼宫那日,鲜血染红了整座皇城。
成王败寇,无论相里镜手段如何酷烈,当他斩下大邺陛下头颅,无数精锐兵士执戈相向,大邺旧臣们,也不得不在他面前弯下腰去。
倾尽家资助相里镜登位的顾家也就此鸡犬升天,顾家女以女子之身任家主,封定国夫人,见君不跪。
相里镜改国号为周,于次年春日登基,改元景宣。
景宣七年,大周君上相里镜驾崩,他上位手段酷烈,一生无妻无子,过继忠仆遗孤至膝下承袭大统,史称,周文帝。
第64章 这真是一场,天大的玩笑……
相里镜入葬那日, 谢微之披着黑色的斗篷,走出山中。她站在都城往日最繁华的那条大道上,有几缕灰白的发从兜帽下漏出。
四处都挂起白幡, 人人披麻戴孝,哭声震天。
相里镜上位的过程堪称血腥, 因着这一点,百官之中向来对他颇有诟病。但他登基以来,轻徭薄赋, 让大周得以休养生息,所思所举皆为百姓民生, 是以他下葬这日,都城百姓自发走上街头,哭声中是最真切的悲恸。
天空飘起小雪,叫谢微之不由又想起她离开相里家的那个冬日。一片雪花落在她眼睫上,谢微之抬起头, 那片雪便已经融化。
一条黑色的小蛇从她袖中探出头,轻轻嘶鸣两声。
宫门大开,金丝楠木的棺柩被几名护卫抬出,旌旗招摇, 漫天纸钱在风中飘飘洒洒落下。
再见, 相里镜。
谢微之转身, 逆着人流向外走出。像一滴墨落入海中, 再无痕迹。
她原以为,他们再也不会相见。
可是两百多年后, 谢微之在北境魔宫中,见到了成为魔尊的相里镜。
世人口中的魔尊离渊,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
谢微之才觉出, 自己心底,竟是有愧的。
她这一生,总是被人放弃,她明明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滋味,却还是选择离开相里镜。或许从一开始,谢微之就不应该长留在相里镜身边,不该叫他那般依赖自己。
便是因此,才会有面对离渊时,谢微之那一瞬的犹疑。
她又看到了那个跪在雪地中,满手鲜血,求她不要离开的相里镜。谢微之没有意识到,魔尊离渊,不是当日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伤她分毫的相里镜。
这也算是个刻苦铭心的教训。
她再不必愧疚什么。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谢微之望着那张画卷,轻声呢喃道。“竟是我执迷了。”
晏平生此时看不见她的神情,只是听着这句话,心下不由有些酸涩。
而谢微之已经无暇注意他如何,她站在原地,微微垂眼,身周灵气涌动,自成一片天地。
堂前顿悟,此番之后,谢微之修为必定更进一步。
晏平生转身,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却能分毫不差地找到房门所在,缓步踏出。
出了相里家,该往何处去,晏平生一时有些迷茫。他在这凡世之间,并没有什么去处。
体内金丹在丹田运转,其上却隐隐有一道裂痕。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即便他修为恢复,双眼也未能痊愈。
晏平生没有告诉过谢微之这件事,这样的事,不必说出来叫她担心了。
他心中有些乱。
晏平生从没有这样清醒地认识到,原他和谢微之隔阂着近三百年的时光,谢微之曾经三百年的过去,是他没有参与,也无法再参与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