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心悦向来不算矜持,十二岁那年又见了他将那些孤苦的少女孤魂一个个送回地府——分明有许多阴差在帮忙,在她记忆中消失了一般——月光的淡淡银辉勾勒出他板正的身形与锋利严肃的五官轮廓,一手握生死簿,一手拈着支笔,神情冷淡认真。兴许是月光模糊了唇角的锋利,搅拌着那点浅显淡薄的关心,才化作了让她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笑。
那是直达她心底的,一丝暖意。
仿佛天地间,一个人踽踽独行的路上,荒芜苍茫,孤寂无边,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也能令她生出一点暖和的期盼来。
原本仅是一点单纯的崇敬,却在无数个夜里,缓慢滋长,终于在她情窦初开之时,破土发芽。
又在生死之际,看到一点命数施舍的幸运。
她盯着娴熟地为她擦拭脸庞的判官,心中满溢的欣喜不断结成勇气,仍旧因为两位师父耳提面命的人神殊途而局促起来。最终只能迷恋地看着眼前这个她幻想了三年的人,看他有条不紊地为她擦拭,之后在水中洗净拧干,将水倒了,盆与面巾都放回了该放的地方。
一介仙人,居然也能做这么凡俗的事情。
“可有不适?”
判官大人在她身侧坐下,手覆上她的额头,试探着她魂魄的稳定。
“判官大人……”她心里天人交战许久,最终只能问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你为何会出现?”
判官轻轻瞥她一眼,目光里有些许埋怨更有几分自责:“我已来迟,若再早一些,你不会如此。”
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脸突的便红了,连忙转过头去,努力告诫自己他是仙人,在籍的仙人,人家活千万年哪里看得上你,不要会错意最后闹了笑话!
“是是是因为我师父么?”宋心悦绞着胸前的衣襟,再加点力道可能就能将衣襟给扯碎,之后便可以彻底在判官面前抬不起头来。
“与他们无关。”判官否认得很干脆,令宋心悦心中欣喜更盛,努力说服自己不要自作多情,仙人心思如何能随意揣测,哪想判官跟着又来了一句,“是因为你——”
什么人神殊途!哪比得上两情相悦!
浑身的血液都倒流进了头顶,比纸还薄的矜持瞬间撕裂!
“判官大人!”
方才精神不济的少女忽然就扑进了判官怀里,让判官呆了半晌,才说出剩下的话:“容易招来妖邪。”
自作多情!
宋心悦在心底暗骂自己一顿,方才咧着笑抬起头来:“多谢相救,救命之恩绝不敢忘,心悦能做什么?”
“保住你这条命即可。”判官盯着还抱着自己不撒手的两条胳膊,终究还是介意地皱了眉。果然从前是个枉顾天道法则的精怪,行事举止竟然如此不伦不类。敢对着判官骤然扑过来的女子,除了慕清澜,她是第二个。
思及慕清澜,判官神色不由自主地黯了黯。
被那道介意的目光盯得偏过头去的宋心悦自顾自的撇嘴回味他身上的淡淡檀木香,压根没瞧见这位冷淡的判官还有如此多愁善感的表情。
“可还有不适?”未再沉沦许久,判官再次问道。
宋心悦浑身舒展了一会儿,感觉之前那种滞塞的不适已经不在,反倒比之前更为松快,还有一股暖流顺着身体经脉流入四肢百骸,连魂魄都似被浸润:“判官大人你给我用了什么药么?我感觉好舒服。”
判官不语,只是凝神再次朝着她额心探去,定魂珠圆润光滑,只是比之前更为通透,将她的魂魄一遍一遍的洗练,那些破碎的地方也逐渐被黏合回来。
冥主推断她魂魄全然稳定大约需要三十年时光,如今看来,或许会提早。
结束了探查,这才回道:“无妨,只是日后莫再单独行事,北城现下不安全。”
“为何?”宋心悦想起洛水旁的那只妖怪来,她在北城这么多年,从未听她师父说过附近竟然生存着这么可怕的妖怪,再细想判官这话,却觉出几分不对劲来,“这妖怪最近才出来的?为何找上我?”
判官有几分疑惑地望着她:“她在感受到我来之前对你说了来意,你不记得?”
“我都神志不清了,难道错过了什么重要消息?”宋心悦颇有些遗憾。
“算了。”既然她未听到,慕白似乎也从未与她说过定魂珠一事,若不在意定魂珠一事,她不过也就是个如旁人一般轮回的人,没什么不同。三十年期满,暗中取回定魂珠,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判官见她已无大碍,便将身周法障撤开,这个小屋子,旁边的那个木盆与面巾全都忽然消失不见。两人瞬间出现在了洛水河畔,那个妖怪出现的地方。他未搭理宋心悦,只凝神将自身神识散出去,探查那妖孽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