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妖帝皱眉仔细打量了一番还在须臾境中的众阎罗,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白衣白发的青年身上。
这着实是意料之外,玉章也偏头审视着慕白,见到那人身上逐渐漫上一层若隐若现的白光,目光逐渐冷暗下来。
那层白光他可太熟悉了。
当初冥主被选定时,那人身上也曾漫上过这样一层白光。
这意味着,只要能凝出阎罗法相,便能成为阎罗,继任冥主,执掌冥界。
而此刻忽然成为了双方焦点的慕白,意识却飘忽了起来,眼前似乎划过了无数画面。
恍惚间,似乎在冥主身躯化归天地的一瞬间,慕白似乎看到了从前那个总爱将双手拢进衣袖的和善青年对他笑了笑。耳旁是他曾无限遗憾的话语,让他帮着转告下一任冥主之责。
冥主之责,不管是冥主认为的,还是慕青玄教导的,他都烂熟于心。
并且在近万年的生命中,已将冥界视作职责。
或许便是这份责任加诸于自己内心,冥主身死的刹那,他的身体里忽然涌现出一股强大的力量,竟然让他就这么将须臾境和冥界维持了下来。
前任冥主身死,新任冥主诞生,若要取得轮回井又不可强攻。
这巧合实在诡异。
一时间,妖帝也没了主意,下意识望向了玉章。
玉章心情本就不悦,又见此刻突生变故竟是那第九殿殿主点化的慕白,顿时气极,再也没了先前的沉稳平静,捏着定魂珠的手青筋都暴了出来:“穷途末路之时新主诞生?呵,那又如何?十殿阎罗未尽数归位,冥界仍旧败局已定,你们不过困兽之斗!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支撑几刻!”
而冥界众阎罗听闻“新主”二字,虽震惊,却也生出几许信心来。
毕竟冥主与慕青玄筹谋良久,为的不就是这一任冥主顺利降临接任?
既然新主诞生,那么,眼前妖魔二族定然会落败。
慕白更是如此相信,凭借对慕青玄的无尽信任,笃定地言语隐隐夹带着一界之主的气势:“既然青玄大人如此看重此事,至此地步仍不出现,定然早已安排好一切,败的,只会是你们!”
“慕青玄?安排好了一切?”玉章闻言大笑起来,长袖一扫,洛水中吸出一股水柱,在半空中缓缓凝成一面水镜,水镜中漆黑一片。
不等众人疑惑他此刻所为,便见他又弹指一点,水镜中显出一点火光,飘飘摇摇落在一人身上半尺,将那人面容映得十分清楚。
那人面色苍白,嘴唇殷红,此刻万分疲惫地躺在自己背后的一双黑翼上,只能从徐缓的呼吸中还能辨别他还活着,但这也不算什么好事。
不等慕白发问,玉章先行一步断了他所有希望。
“我与妖帝对兀虚山的封印做了改动,一旦有人从冥界踏入妖界便会坠入无尽地狱之中,初衷只是为了防止冥界中人进入妖界查探,提前泄露妖魔二族合谋秘密,但却让我们得了这么个惊喜。若我未猜错,这只半妖便是慕青玄临走时所留的后招吧?然而他此刻位于无尽地狱深处,恐怕,也成不了什么后招了。呵呵,慕青玄在你们眼中纵然再算无遗策,又如何算得出世道无常!”
慕白怔愣愣看着那只虚弱半妖,脑中顿时空白一片。
他只能记起黑鸦在兀虚山前等他时的苍白面容,踏入兀虚山封印时最后对他的那个微笑,以及他还未来得及告知的言语。
莫名的痛楚从胸腔蔓延开来,痛到四肢与意识都麻木,险些让自己维持的脆弱大阵就此崩散。
不会有事的。
玉章不也活了这么久么?
那只半妖,还身怀洗魂明琅,一定无事。
慕白不断安慰自己。
然而玉章却似乎看透了他在想什么,在他的头顶恶毒地打碎他残存的希望:“半妖本就是违逆天地所生,最为忌讳接近无尽地狱中本源法则。我能在那地方存活下来,不代表这只本该被天地遗弃的半妖能存活下来。”
这无异于直接告知他黑鸦已死。
但这半死不活且无法相救的情形,如钝刀子割肉一般,更令他痛苦,只觉自己竟是如此无能。什么都保不住……冥界保不住,慕青玄等不回,收个小徒弟也被当着面剜出了维持生命的定魂珠,最后还要看着他朝夕相处了两百余年的半妖渐渐死去而毫无办法。
悲恸后悔愧疚等无数情绪将他冲刷了一遍又一遍,心神激痛间,他的脸上淌出了两行泪水。
恍惚间,他听见慕青玄似乎在久远的过去,悉心告诫他:“若你将七情六欲体会透彻,才算真正活着。”
无声的静默中,七位阎罗法相的中间,凭空缓缓凝结出一尊纯白污垢的法相,那尊法相面容苍白,雪白的长发如瀑般垂坠下,几乎落至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