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捧着铜炉在手,站在边上,发了一会儿呆。
“陛下来了?”男子抬眸,淡淡问她。一边抬手去落子。
“朕……来接皇叔,回京过年!”
女皇敛了神,朗声答着话,撇了那一群扈从在后,兀自举步上前,直直地贴那摆棋局的檀案来站。
燕王不置可否,无崖子却要起身行礼,被她欠身托住,免了。
那未完的棋局,便继续,黑一子,白一子地,绵延布局,围城堵剿。
女皇也不催,就那么贴在边上站着,不时转头,举目去看看远处的白雪群山,那斗篷裙边上的山海云牙,就悠悠地在檀案边上晃。
再偏头,挨个去看那两个沉浸在棋局中的仙人。无崖子碰到她的目光,自是惯常的蔼蔼慈祥,报她以微笑。那人,却如此刻那檐上雪,深井冰,冰冰凉凉的,似她如无物!
女皇等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就有些不耐了。
如今,能够这样怠慢待她的人,也就只有这叔了。连那边上领龙牙卫的玄勿,也貌似一脸的不忍。
“皇叔,您这整日整日的下棋,可是真的……觉得有趣?”
女皇终是发难,将手中暖手铜炉往檀案上一砸,砸得上面的黑白棋子一阵乱挤乱攘。
砸断了黑白连城,砸得无崖子眉眼胡子一阵乱颤,也砸得她皇叔,终于起身,回到这烟火人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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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上了銮车,两人并肩同乘,晃晃悠悠下山去。
女皇陛下心头都还有些堵得慌。
却闷闷地憋着,不出声,也不发作。
她如今,也有了些历练。有些怒色要挂脸上,倒不见得是真的怒,有些真正的计较,却不见得要显在脸上。
倒是那男子先说话了,先说些闲话:
“陛下想让我回京,派人来说一声便是,怎的亲自来了?”
一如既往,淡淡的温和,浅浅的疏离。
“想您了不是……”女皇就嘟囔了,突地眼圈泛红。终是将满腹的闷堵,便成了委屈的撒娇。
她忍不住,吐了一口真切的胸臆。
的确是想他。
每每重要的仪典,他都不在场,一问,就是在这东山下棋呢。
她渐渐就生了些怕意。这东山长生观,本就是个断绝红尘,烟火稀薄的鬼地方!是故,怕听他上东山,怕见他这模样,波澜不惊,无欲无求,冷冷淡淡的,仿佛随时都可能得道成仙,乘风而去的光景。
且还撇她一个人,在那修罗势利场中,兀自摸爬滚打。
一边在心头委屈,一边却又还想着要疼人。赶紧打开暖手铜炉的小盖,从里面摸出个黑乎乎的物什来,递过去。
燕王蹙眉看了看,没伸手接。
女皇想起那人的洁癖,便搁了铜炉在怀,腾了手出来,亲自给他剥皮。
那是一只烤红薯,放在铜炉里用木炭温着的,剥开来,还冒着丝丝的热气,扑鼻的甜香。
“这是先前上山时,有村民拦驾,说今年丰收,非要送两只地瓜给朕吃,我吃了一只,给皇叔留了一只……”
女皇说罢,把那红瓤瓤冒着焦甜香味的地瓜,递至那人嘴边。
上不得台面的糟糠吃食,却是山民别出心裁的敬意。自己吃一只,也要给他留一只,这亦是她的灼灼心意。
燕王垂眸,看看眼皮下的甜香,再看看那期艾眼神,终是伸手接了,吃下几口。
女皇便顺手拉过他的斗篷襟边,来擦她手上的焦灰,又引得一阵怒目相向。
见他褪了些仙气,丰富了神色,她却开心了些。拍了拍手,与那人并肩坐好,在那晃荡的车马行进中,与他来说话:
“皇叔,朕这出宫一趟,连山民都要拦驾来谢恩,这是否是民心爱戴?”
“岂止是民心爱戴,能够让百姓敬爱而不怯,乐于亲近,自古,鲜有天子能做到这一点……”那男子倒是不吝赞誉。
“那……这百姓敬爱而不怯,是否说明君主开明,政通人和,治国有方?”女皇的眉眼间,褪了些稚嫩与娇气,多了些从容与韵致。
“那是当然。”
“那是不是意味着,您让我做的那些,我都做得……很好?”
原是要与他算账来着。
“倒也不错!”
“若是都做得好的话……皇叔可还记得,允诺了朕……什么来着?”女皇侧过身,偏着头,咪睁了一双越发深幽与炫丽的水眸,歪斜着越发清朗与磁色的声线,佯作迷惑地问。
像个有胆色来调戏人的女帝了。
燕王竟依稀叹气,索性垂了眼,不再看她。可那该说的话,却一句也不少:
“自然是记得的,可这不是还差一件吗?皇室兴,江山固。皇帝成家立室了,大家心里才安稳。趁着这年底过节,京中人多,起几场宫宴,阿鸾挑个皇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