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了乌先生,女皇陛下松了气。
松开捂人口鼻的手,从那朝靴软棉的鞋面上跳下来,又赶紧搬开了那双扶她腰上的手。
一气呵成,稍息回神,却发现,自己简直是傻透了!
这等欲盖弥彰,此处无银三百两的笨拙,又岂能瞒过摄政王的法眼!
果然,那人蹭地擦了火折,转身点亮了一盏灯,然后,借着灯光,稳稳地,将她的眼神捉牢,冷冷地问到:
“陛下不让季太傅见本王,是在怕什么?”
第7章 季亭山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陛下不让季太傅见本王,是在怕什么?”
一双藏了星夜的深眸,磁一般地锁住她的双眼。让人无处可逃。
皇甫璎忍住没垂眼转眸,还挺了挺腰板。她知道,这个时候,一定不能闪躲,最好连眼皮都不要眨一下。否则光是那静静质问的眼神,就能把她给看穿,烤化,剑一般,将她削成一地碎片。
“朕……朕哪是在怕什么……”她极力放缓着语速,否认了。然后,飞速地在脑子里,翻找,看能不能找一个能够搪塞的理由出来。
“……”皇甫熠就那么看着她,如剑的眉尾微挑,如菱的嘴角冷诮,却不言语,一副看她还要怎么作妖的等待。
“朕就是觉得,像……刚才灯灭了那般,待着皇叔身边……甚好,所以,不想被其他人打扰……”
老天有眼,让她找到了一个美妙的借口,刚才灯灭那一瞬,被那温玉木荷般的气息笼罩住的温馨,仿佛是一种离仙乡梦窟最近的距离。
皇甫璎犹犹豫豫地说了,还露一脸的难为情,一边去察她叔的神色变化。
果然,瞧着那严肃男子,嘴角略微上扬了一下。雁过天空无痕,但总算是寒潭留影。
又赶紧添点油,加点醋:“叔长得这么好看,就这样,多笑笑,就更好看了……”
她发现,只要夸他好看,他似乎就会收些浑身煞气,化出些许温柔。
换来一声拿她无奈的隐约哼气。
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听进去,或是信了她的鬼话没,但不管怎样,不再凶凶看她咄咄问她,那就是成功。
皇甫璎便赶紧跳上去,扯着他的衣袖,将他往屏风后边的罗汉榻上引:“夜深了,皇叔过来休息,朕这就写《平边策》,您把这书案让出来,我马上就写,等您老人家一觉醒来,就写好了……”
他不是最着急她的功课吗?她便赶紧拿出点认真的姿态来,博取一下首肯。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为了逃出这个火坑,便跳向另一个火坑。
待到真把那男子拉到榻上坐稳了,回头奔至书案前,展卷,镇纸,提笔,蘸墨,荡毫,笔尖对纸,生宣纸上苍茫茫一片,映出脑中,也是空茫茫一片,女皇陛下心里,蹦地一下跳出来的,就是上面这句话。
“好生写啊,写不完,今夜就别睡觉了……”
偏偏屏风后头,还幽幽传来这样一句,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女皇陛下有时候常常在想,她在她皇叔眼中,得有多透明。
∝∝∝
斗转星移,转眼至天明,玉兔沉,金乌升。
少年女皇发了个狠,有生以来,第一次,熬更守夜写策论,写了个通宵达旦。
平边嘛,无非就是兵戎加怀柔。
屯兵驻边,建兵寨,修兵城。犯我边界者,就打。友好的,倒也可以坐下来谈一谈,可通商,青盐换茶叶,骏马换丝绸,草药换粮食,裘皮换瓷器;可通婚,为蛮夷之地,带去中原地带的人文教化,让鲜活有力的蛮族血脉,为我文胜于质的国人强健体魄,换一换精气神。
总之,拳头要硬,但不一定总是打,一味地开疆扩土,耗费国力根基,战乱频繁,民生受苦不堪。和为贵,战为次,怀柔为主,兵戎为辅,既要扬我□□国威,又要彰我礼仪文化。
这些道理,其实,季太傅不怎么讲,那老先生多讲的是圣人之道,诗书经纶。但她这皇叔,没少苦口婆心地说,她就是扫些耳边风,耳朵也听出了茧。
所以,心里静下来想一想,就还是写得出的。
以前之所以不想写,是对功课有种莫名抗拒。总觉得,不管说什么,写什么,都会被她那个强大到上天的皇叔,打眼一看,嘴角一抹,鄙视到泥泞里。
这会儿把那天神当人看了,心头便散了些雾障。亦或是说,今夜被逼急了,才发现,来一篇急就章,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并且,她也不是一无是处嘛,她的字,写的还是……很好的。
好几个当朝的书家都赞叹过,女皇陛下的字,写得有遒媚之力。
当然,也不晓得他们是不是在怕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