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颔首道:“陛下说笑了,民妇与贺相如今并无关系,谈何一道前来。”
“他今日不上朝,原来你竟不知道。”皇帝闻言勾唇笑了笑。
他只觉这两个人真是装模作样惯了,永远都是一个不惜昭告天下,一个只当形同陌路,两两相悖,却也依然纠缠了这么些年。
挥手示意温窈入座,皇帝又吩咐刘全将颜先生的画作捧了过去,“听闻你喜欢,今日既然有缘遇见,朕愿意成人之美,尽数赠与你。”
无功不受禄,温窈哪里敢收皇帝莫名其妙送的东西,幸而现下没有在宫中,便没有不能拒绝的道理。
但还未等她开口,皇帝又道:“先别忙着回绝,朕赠你画作也并非没有私心,而是想教你给贺兰毓带句话。”
温窈忙起身说不敢,“民妇只是一介普通百姓,陛下与贺相所言之事想必事关重大,岂敢窥探一二。”
“别妄自菲薄说自己何德何能,”皇帝望着她,眸中锐光一闪而过,“有些话你与他说了,是为他好。”
“太后今晨薨逝,想必你已听闻了,但还有件事需由你去告知兄长,眼下短短半日,朕的御书房内已堆积满了弹劾他的奏折,恳请朕必要严惩于他。
“你替朕问他一句话,如此棋局,可还是弃之可解?”
温窈闻言蹙了蹙眉,她一时并没懂太后薨逝与朝臣弹劾贺兰毓之间有何关联,可皇帝面上明暗不定,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教人看着便觉心头不安。
所谓棋局,恐怕莫不过皆是人为操纵罢了。
皇帝说罢已拂袖起身打算离去,人到门前时,忽又听温窈在身后问:“敢问陛下,您眼中的贺相,为官这些年,俯仰之间可曾有愧过天地、有愧过百姓?”
皇帝闻言止了步子,回过身饶有趣致望她片刻,坦然道:“没有。”
温窈又问:“陛下御极数年国泰民安,治下百姓均奉陛下为明主,那么安邦定国之后,飞鸟尽便良弓藏,此举可也是明君所为?”
这话就太过以下犯上了,刘全在一旁听着,斜目便忙去看皇帝的脸色。
幸而皇帝并未有何表示,也不打算正面回答她,沉吟片刻只问:“温渺渺,你可知自己如今为何会愿意替他说话,明明大半年前,你还心心念念想要逃离他?”
温窈说不出,但他说得出。
“因为他愿意放手,给了你想要的。”
皇帝眸色深沉,看着她道:“朕与你像也不像,但他若愿意对朕想要的东西放手,那朕也未尝不可与他尽释前嫌、君臣和睦。”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从名苑斋出来后,温窈念及早晨贺兰毓送来的信笺,未及再耽搁,径直回了温家。
但拆开信从头看到尾,发现他只是在问她这段时间近况如何。
她这会儿不回信也不行了,提笔将今日遇见皇帝一事详细写了三张信纸,每句话都没落下,而后派人速速送往了相府。
送信的侍从出了门,温窈心头仍旧总觉得不安宁。
先前偌大的勋国公府怎么覆灭的,一桩罪名浮上来,而后顺藤摸瓜便教人抓住了一串,那么显贵的家族、皇亲国戚,说没就没了。
下半晌在清竹庭佛堂静跪了半会儿,外头天黑时云嬷嬷前来唤她回去,她想着问了句:“相府有派人回信过来吗?”
云嬷嬷说没有,“许是相爷还没有看到,主子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温窈却又摇了摇头,当时情景都在信里详尽写了,若说是还有什么,难不成她还应该去劝劝贺兰毓放权,显然并不妥。
两人撑伞路过花园,云嬷嬷在稍前方提着灯笼,行至墙边一处拐角时,温窈身后陡然教个雪球不轻不重砸了下,狐裘上沾了一大片碎雪痕迹。
“什么人?”
她回头四处看,但夜色昏暗什么都没瞧见,片刻后,只听得墙边的歪脖子树上一声轻笑,有人唤她,“温渺渺,这里。”
也不知贺兰毓什么癖好,竟然不走正门改翻墙了。
温窈拧眉呼出一口气,从云嬷嬷手中接过灯笼,教她先回去,便兀自一个人往那棵歪脖子树下去。
到跟前时,贺兰毓也已跳了下来,她站在树底下借着灯火看,他披了件黑色的大氅,兜帽和身上都落了不少雪。
“你什么毛病?怎么要在树上待着?”
“这地儿安静,吹吹风罢了。”贺兰毓说着往前一步躲进了她的伞底下,将兜帽取下来,抖落了肩上的雪。
他先前收到信便来了,到门前听侍卫说她不让走正门,随即回了隔壁,学她以前的伎俩跃到树上时,恰好见她进了清竹庭,索性就在这儿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