蒖蒖目光投向窗外酽酽夜色,只觉此刻手足冰凉,声音也有些发颤:“所以,你为他做河豚,故意没去尽毒素……”
“起初我并没想到用河豚害他,处理河豚过程中一直都很小心,像往常一样。”秋娘道,“但当我做好河豚汤,将要端出去时,发现他正在收拾你的物件,我为你一针一线缝制的衣物和鞋,你每日所用的小碗小勺,我抱着你上街,让你自己挑的布偶、拨浪鼓……都从我们一起生活的屋里被他放进了行囊里……你怯生生地看着他一脸冷酷地做着这些事,一直朝我身后躲,哭兮兮地叫着‘妈妈’……看着他一点点从屋里抹去你的痕迹,想着你最终也要被他从我身边带走,让我此生再也见不到你,我真的快疯了,于是回转身,端起盛河豚内脏的碗,沥出一些血,滴进了汤里。”
秋娘双手掩面,遮住泪眼,也避免看见蒖蒖此时的表情,少顷又道:“那一夜,我们还算平静地共进了晚膳。以前我们每次吃河豚,我都会自己先喝汤,稍等片刻没异状再让他进食,而那天,我没有先尝,他也不觉得奇怪,自己默默喝了汤,也吃了点河豚肉。进膳之后你先睡了,他继续收拾他的行李,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踉跄着闯进我的房间,问我给他吃的河豚是不是有毒,我没有回答,只是躲避他的靠近,他愤怒地想抓住我,我关上门奔了出去。稍后回来,发现他倒在地上,已然没了气息,但双手握拳,青筋凸现,眼睛未闭上,还在直瞪着我,可见是恨极了我吧……”
“他握拳,倒也不全是表示愤怒。”蒖蒖提醒秋娘看此前展示过的小瓷盒,向她说明一个事实,“他把这看上去是盛药丸的小瓷盒捏在掌心,里面密封了两根河豚鱼骨,保留了让人推断他死因的证据。”
“呵,”秋娘冷笑,“不愧是张国医,命悬一线时也能想到保留证据。”
“他死后,你难过么?”蒖蒖又问,“宋婆婆说那夜听到你的哭声,你哭,是因为悲伤,还是害怕?”
“看见他尸身时,我有点害怕,但并没有哭,只是觉得一片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回到他的屋里,把他收拾好的你的物件一件件取出来,忽然发现,在这个行囊旁,还有一个木匣,以前没见过,应该是他那天带回来的。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枚植物球茎,匣中另有一纸笺,上面绘着一株红色的金灯花,旁边写着四个字——曼殊沙华。那时,我才明白,原来当年我问他曼殊沙华是什么花,他一直记着,默默为我寻找,如今终于寻到了,本来是想婚礼前送给我,作为礼物的吧……我百感交集,只觉造化弄人,为什么让我遇到这样一场阴错阳差的感情……我在那一夜的风雨中大哭一场,然后挖开花圃,把他拖进去后,将那几枚曼殊沙华的根茎放在了他胸口上,再覆土掩埋。”
“那里后来长出了一片艳红似血的曼殊沙华,”蒖蒖道,“就像后来我在适安园见到的那片一样妖冶。”
“适安园……”秋娘喃喃道,“是的,程渊也一直在为我找曼殊沙华……当年在宫里,我就能觉察到他对我不寻常的关注,但我只觉得不安,从未回应过他。后来被他囚禁,我也一直没给他好脸色,直到知道你因庄文太子之事有可能被处死,才以婚事做交易,恳求他设法救你。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与他说了这些年发生的事,包括你爹爹的死因,他见我连这等事都与他说,才放下戒心,救出了你,还允许我,见你一面……
秋娘旋即恻然一笑:“有了这个把柄,他自然不怕我与你多说话,要你设法带我离他而去,否则他可以告诉你父亲之死的真相,那才是能导致你彻底离开我的原因。”
蒖蒖凝视着秋娘双眸,问:“那你为何现在如此坦率地告诉我这一切?”
秋娘亦看着她,含笑徐徐问:“你都猜到了大半……请问……司宫令……你将如何……处置我?”
“你杀害朝廷命官,这罪行已经超过了司宫令所能处罚的范围。”蒖蒖冷静地盯着养母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明日我会向官家禀明此事,先将你从宫籍中除名,再将此案交给御史台或刑部审理。你的罪,将由他们来定。”
秋娘依然保持着微笑,瞬了瞬目:“好。”
“对不起,”蒖蒖向她致歉,再说明,“我此前向官家发过誓,身为司宫令,必须秉公审理,不违律法,不徇私情,不谋私利。此时的我们,不是母女,我只能按宫规行事。”
“我……明白……你做得,对……”秋娘带笑道,然而声音断断续续地,语音也变得有些含糊不清,似乎有些晕眩,身体也开始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