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宫令(262)

赵皑默默听着,不就此表态,倒是问她:“蒖蒖,你还记得你父亲么?他当年对你好不好?”

蒖蒖一愣,然后道:“我爹爹在我很小时就离开我了,但我相信,离开我非他所愿……”

“后来你一直没查出他去哪里了么?”赵皑又问。

蒖蒖摇摇头,却苍白着脸,不自禁地再一次看向那片“曼殊沙华”。

赵皑微醺中没觉出她神色有异,也不再追问,又断断续续地与她倾诉了些心事,直到暮色四合,秋虫唧唧,才站起道:“我该回去了。”

蒖蒖担心他饮多了酒,骑马走夜路不安全,便建议道:“要不你今夜就在二楼的卧室歇息吧,一会儿我回宋婆婆的院子。”

“不了。”赵皑道,“我留宿于此,会有损你清誉。”

“清誉?我早就不在乎了。”蒖蒖一笑,“宋桃笙的清誉早被赵判府毁得干干净净了。”

他们过从甚密,他更是几次刻意表现,宁国府只怕已人尽皆知,的确都会视他们为情人。赵皑想到此处,心中莫名一暖,又见她不甚介意,不由觉出些甜意,唇角无声地上扬。

蒖蒖又道:“经历了这许多生生死死的事,到如今,我早已看开,名字、身份,所谓的名誉都不重要,无论外人如何议论,私下揣测我们怎样相处,只要自己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就行了。”

赵皑淡淡含笑,伸出一指,轻点在她唇上,低声问:“真的一点都无愧?”

酽酽夜色中,蒖蒖只觉他双眸幽深,目中若隐若现的情意随着烛影在晃,心怦然一动,一时竟无言以对。

赵皑一笑,收回手,道:“我不是柳下惠,再待下去我会想:如果我拥抱你,你会不会推开我?如果被你拒绝,我会颜面大失,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不好意思再来见你;如果你没推开我,我又会自问你如此善待我是否只是因为同情我现状,以及我这是不是卖惨求怜……算了,我还是别给我们出这种难题了。”

他下楼上马离开,并不让蒖蒖出门相送,蒖蒖便立于楼上窗边,目送他远去。

他策马行了几步,忽然回首望向她,展眉一笑,复又循着澹月秋水离去,一路夜风荏苒,衣袂翩翩,在她含笑的注视下,马蹄声都显得格外轻快悠扬。

待他身影消失,蒖蒖才惊觉自己刚才一直保持着微笑。回想他当年踏雪而来之时她那潮湿的心情,她隐隐感觉到,他和她之间,似乎的确有点什么,在悄然变化。

第七章 郡夫人

次年春,惠民、化成两圩均已建成,私圩也在各乡绅主持下修筑完毕,流失的佃农陆续回归,稻麦两熟计划实施顺利,初秋早稻已熟,稻穗累累,大获丰收,收割后农户对土地耕治晒暴,加粪墉培,准备复种两麦或蔬茹豆类。庄稼长势喜人,耕作者面上喜气洋洋,放眼四顾宁国府,皆一片欣欣向荣景象。

立秋后第五个戊日是秋社日,每年此时,朝廷及各州县官员都要祭社稷于坛,报谢神灵。今年秋社,赵皑亦在惠民圩附近设郊坛,率宁国府差官进行祭祀仪式。

民间女子有在秋社日做社饭请客供养的习俗,宫中也如此,尚食局会以猪羊肉、腰子、肚肺、鸭、饼、瓜、姜之类,切成棋子或片状,调和好滋味,铺于饭上,呈给皇帝及诸宫院。蒖蒖知道赵皑今日仪式结束后会留在惠民圩,继续视察田地情况,遂按尚食局菜谱做好了社饭,亲自给他送去。

蒖蒖到达惠民圩,在河边见到赵皑时,他已除去公服,换了一身短衫,脱掉鞋袜,上了一架高达数丈的巨型水转翻车,和另外六名青年农夫一起,弯着腰弓着背,正在兴高采烈地踩着,引河水注入漕渠中。

他和农夫们有说有笑地,边劳作边叙谈,直到有差官提醒他该进午膳了,他才下来,洗手濯足更衣,好一会儿才发现默默立于人群中的蒖蒖,当即对她呈出笑容,手指水车,介绍道:“这是曾之谨先生设计的龙骨车,需要七人方能踩动,如此气势,从未见过吧?这龙骨车引水量极大,咱们多造一些,若遇旱情,百车齐动,顷刻间就可引河水灌溉完两岸田地。”

蒖蒖前面听着,本欲赞扬,但又闻他称咱们,这亲密的称呼引得一众旁观者开始对她暧昧地笑,便赧然低首,一时倒不好应答了。

围观民众中有不少捧着社饭的女子,此刻见赵皑已收拾妥当,便纷纷上前,向他献上自己做的饭,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相请他品尝。赵皑接箸,将围着自己的女子所献社饭各尝一点,然后不忘举目看蒖蒖,目光移至她手中的食盒上,会心一笑,启步走到蒖蒖面前,一言不发地径直接过食盒,打开连吃了几口她做的社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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