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言重了,”惠兰抬头望向夜空中的明月,秋月明亮,却无法给她照出一条生路,她凄凉道:“摊上一个嗜赌如命的父亲,我命该如此,但表哥还有很多选择的余地。”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表哥握着她的手,眼中闪烁着一片炽热与真诚,“惠兰,要不你再等等我,我过几日就要和先生一起去学堂教书了,到时候就有银钱可领,有了钱,我便可以跟舅舅提亲了。”
惠兰摇摇头,“等不及了,春风楼的人明日就来了。”
表哥不忍心,又道:“不然,你若是不怕,表哥现在就带你走,我们离开此地,此后山高路远,我定护好你。”
惠兰眼中一片黯淡,看不到任何希冀,她抹去眼泪,露出苦涩的笑容,“表哥,我意已决,你莫要再劝我了。”
表哥沉默片刻,笑道:“也罢,我无牵无挂,心中唯你一人,既无缘与你做活命夫妻,那便做死命鸳鸯吧。”
“表哥....”惠兰泪光闪烁。
听到这里的时候,路知乐就已经明白的差不多了,在那个思想传统、观念封建、父母又对子女控制欲极强的年代里,两个有情男女无法自由恋爱,而又无力抵抗的时候,他们只能另辟一条以死为生的悲惨道路。
路知乐突然想起戴凝说的那句“是我害死他的”,忽然间,他心底泛起一些难言的悲凉。
虽然他现在身在此景之中,但说到底他并不是景中之人,所以他也无法判定到底是这个苍凉时代害了他们两个人,还是表哥心中那一腔孤勇的爱恋害了自己。
亦或是两人都太过于懦弱,还不等跟命运做出反抗,就已经跪地求饶。
眼前画面一转,古朴的小木屋陡然变成一条宽阔无边的湖面,粼粼月光挥洒在平静的湖面上恍若银河倒倾下来的万里繁星,璀璨迷人,可那片宁静的星汉之下流动的却是波涛的暗涌,一眼望去就足以让人窒息,更遑论跳下去又该需要多大的勇气了。
路知乐咂舌道:“可真有勇气啊,在这么冷的天选择跳湖殉情。”
折风则漫不经心道:“比起湖水,更寒凉的应是世道人心。”
路知乐深深地仰望着他,无不诚恳地点点头。
是啊,亲生父亲都能自私到把自己的女儿卖到妓院,只为了还清自己的赌债,那么母亲呢?在那个男尊女卑的年代里,或许母亲根本就却无力劝阻。在这么不堪的亲情面前,惠兰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毅然决定赴死呢?
可如果说她是无辜的,那表哥呢?
表哥紧紧地握着惠兰的手,温声道:“惠兰,别怕,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惠兰嫣然一笑,眼角滑过两行热泪,“表哥,我们下辈子能有缘做夫妻吗?”
表哥拭去她脸上的泪花,“能,我们下辈子定然是一对和睦的夫妻。”
“表哥...”惠兰释然一笑,“谢谢你。”
表哥的眼中倒影着皓月,在皎皎月光下一字一顿道:“为了你,我愿意。”
话音一落,两人从丈余高的石桥上双双跃下,迎着清冽的月色掉入平静的湖水中,砰地一声巨响,两人撞碎了湖面上的一池星光。
湖水砰然炸响的那一刹那,路知乐心中一惊,他不解,比起两人双双赴死,活着就那么难?
但不论他怎么不解,这个问题始终都找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毕竟他是一个开放乐观的现代人,而不是一个封建传统的古代人,纵然他读过很多史书,但对那个时期的人性为何如此之懦弱还是无力解答,毕竟纵观现代,也还是有很多在各种原因下走向自杀的人。
所以,不管到什么时候,他都没有立场质疑任何人做出的任何决定。
而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是对着婆娑的月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死去很简单,但受尽世间种种磨难才是生命的意义,不然,生而为人来人间走一遭,又是为了什么?
折风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凝声道:“不必为他们伤怀。”
“也不是伤怀,”路知乐哀叹了一声,“就是觉得古代人活的挺不容易的。”他话头一转,“哎?对了,你是哪个朝代的人啊,死多久了啊。”
“....不知道,不记得了。”折风回道。
路知乐撇撇嘴,“你算是我见我最悲催的鬼了,一问三不知。”
折风笑而不语。
路知乐耸耸肩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看着眼前逐渐变幻的景象。
明月散去,迎来了熹微的晨光。
昨晚那片静水湖旁围了一堆乱哄哄的人群,而满身湿漉的戴凝就躺在他们中间。
路知乐看见一个老者跪坐在惠兰的身侧竭力拍打她的胸腔,看样子是在救治惠兰,他又四下扫了一眼,不出所料,岸边上没有表哥的身影,应该是没有打捞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