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蛋越说体贴父亲的话,太子越显羞臊窘迫,越发印证我心中所想。
看来即便是贤君,也非完人。
思及历史上明仁宗早逝,我很想劝他在女色上收敛一点,养精蓄锐多活几年,让这难得的盛世再长久一点。然而作为未来儿媳妇,我实在没有立场隔着婆婆去开口劝公公的房中事。
以太子妃管束东宫的能力,东宫上下铁桶一般。尽管所有人都好奇事件的真实原因,各股势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轮番刺探,但太子晕眩的真相一丝都没有透到外面。
如果有哪怕一丁点泄露,被皇帝知道,东宫就完了。
所以当我发现北巡前常在东宫打照面的宦官宫女消失不见时,虽然暗暗怜悯,但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朱棣没有再深究,却也一直不放人。
一班东宫属官就那么关在阴冷潮湿的锦衣卫诏狱里。
诏狱,人间地狱。除了随时可能被皇帝杀头、被严刑拷打之外,牢里的食物腌臜污秽难以下咽,又缺医少药,虫鼠丛生。
其他人倒还好说,洗马(官职名)杨溥家穷,一家老小本就吃他一人的俸禄,他一坐牢便连这点微薄的收入(明朝官俸很低的)都没了。家人一开始还能送些饭给他,后来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也就断了送饭这回事。
东宫听说之后,太子曾出面婉言要求纪纲善待,然而纪纲拿捏不准皇帝的意思,竟直说“不敢答应殿下的请求”。老实人朱高炽回到东宫,气得掉泪。
现在掉泪管啥用啊,您当时紧一紧裤腰带,不就啥事儿没有了吗……
这还不算完。因出差在外而躲过牢狱之灾的杨士奇被汉王手下的御史咬住不放,每天好几本奏折参他,说东宫诸臣皆下狱,不应当独独宽恕杨士奇。朱棣迫于众意也将他扔进了诏狱。
至此,史书中赫赫有名的“三杨”里,只剩杨荣还是自由身。
杨荣是太子属官。而且杨荣确实一直在听太子的命令行事。
但皇帝偏偏没把他当太子的人,以为他在太子和汉王两人中谁的队都没站。
北伐时皇帝命他在军中给黑蛋讲说经史,兼管玉玺。也就是说每一道圣旨,都要经杨荣的手发出去才算数。
北巡回来时,皇帝毒发,何等凶险,委命查案的,除了纪纲,就是杨荣。
反正我对这位精瘦老头儿杨大人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然而正是因为现在只剩杨荣、修书的金幼孜等寥寥几人没被抓,东宫越发不敢与他们勤走动。
若这几人再被抓,东宫在朝中无重臣可用,就如同被斩断手脚。
斩断手脚,正是朱棣想要的效果。
这些大臣都是忠臣,不能杀,他知道。
但不杀,也不能任凭他们为太子所用——现在还不是时候。
所以他选择把他们关起来。
其中杨士奇没关几天就放了,但杨溥,竟就这么一关关了十年。
那段日子的东宫,凄风苦雨。
明眼人谁都看得出皇帝是有心打压太子,有势利小人便一窝蜂围上汉王奉承讨好,反过来猛踩太子的人。太子麾下有气节的官员也有,但太子特意嘱咐了他们,保全自己为先,不必强出头。
没人帮忙遮风挡雨,于是朝堂上太子一举一动,动辄得咎。
每出一道诏令,不必汉王示意,便有汉王养的狗寻隙挑错上前咬一口;若什么都不做,无为而治,又会被骂不尽心国事、不为君父分忧。
做,是错;不做,也错。做多,是错;做少,也是错。狼狈不堪。
每日左支右绌,精疲力竭,难于应付,分/身无术,此中辛酸苦楚,唯有黑蛋帮着分担一二罢了。其余皆是太子一人忍辱负重扛着。
虽然我心里也曾怨太子自己作孽,平白招致祸端,但看他这般隐忍,又诚心以一己之身庇护臣下,不免佩服又感动。
那些日子黑蛋也极辛苦。
除了帮太子料理政务和朝堂争斗,还要去皇帝面前承欢膝下。
朝臣倒戈,皇叔亮刃,皇祖薄情。世态炎凉熬成一锅滚烫的浓汤,他要硬着头皮一勺一勺尝。
我和他相互扶持,温存做彼此的糖,试图对抗生活的苦涩,然而乱局之下,婚期却一天比一天更遥遥无期。
东宫眼看着失势,负责为太孙大婚选秀的官员犯了难。
现在朝里掌权的是汉王,风头压过太子,大有取而代之之势。他们若大张旗鼓竭力为太孙操办选秀,必然得罪汉王,得罪汉王的下场在诏狱摆着;可太孙是大明皇位的第二继承人,排在汉王前头,而且还甚得圣心,如果不竭力操办,选上来的秀女质量欠佳,得罪太孙乃至得罪皇帝,更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