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蛋起身跪在地上,我也随他跪了。朱瞻墉和朱瞻墡见状也起身要跪,太子妃连忙在旁劝道:“还不是因为父皇和殿下骄纵二弟太过,基儿不得已才自己去查?这孩子虽然瞒着你,还不都是为了你分忧?在外面滥杀百姓不管,滥杀官吏不管,弑母这等违背天伦大逆不道都不管,他来日还不弑父弑君!”
太子口齿不如太子妃利索,有话说不出来,气道:“我是说不过你们母子!事到如今,你们说怎么办?!”
太子妃道:“昨夜基儿已经问过杨士奇和杨荣,当务之急,先重翻旧案,让陛下亲自审问周新,一则令周新有机会将已经查到的都说出来,我们好继续追查;二则案情牵涉母后,陛下便不会急着杀他。殿下不方便出面,不如就让基儿去父皇那儿说。”
“就这么办吧。”太子怒气犹未消,放下筷子起身便走:“早膳我去郭妃那儿用了,你们慢用!”
太子走后,屋里一时寂静。
黑蛋道:“儿子为母妃添烦忧了。”
太子妃抬抬手,令我们平身:“我倒没什么,只是你做事,纵然是实心为你父王,也该顾及他的面子。”说罢叹了口气,望着墙上挂的虎彪图,幽幽叹道:“否则与他生分,将来有朝一日,委屈的是你。他可不止你一个儿子。”
用罢早膳,略加妆扮便和黑蛋去面圣。
皇帝正在王昭容那儿,与昭容在江南新贡的折扇上题诗,心情并不差。
见我们来了,皇帝喊黑蛋题诗:“便以这扇面画儿为题,作六言诗罢。”
我上前伺候笔墨,黑蛋略一思索,提笔写道:“湘浦烟霞交翠,剡溪花雨生香。扫却人间炎暑,招回天上清凉。”
我吹干了墨,呈上给朱棣,他咏罢赞道:“好气象!”说罢赏了黑蛋十把红漆骨、绿笺面的金字扇。
黑蛋谢赏,我也上前,谢陛下昨日恩准出宫,又赏我绸缎。
皇帝笑着对王昭容道:“你看看,真是一对佳儿佳妇。平身罢,你能顾全大局,做得好,便该赏,不枉太子妃用心教导你。”目光落在我发髻上,又道:“皇后的簪,你戴得端正,很大方。”口吻很是怀念。
发簪戴法人各有异,我是事先问过太子妃,故意仿着皇后生前插戴方法来的。
终于提到先皇后,黑蛋道:“孙儿有一事,事关皇奶奶,请皇爷爷屏退左右。”
皇帝神色一凛,王昭容起身率先告退,朱棣未出言留她,我和其余宫人便随她退出殿外。
不多时殿内喊人进去,有小宦官奉上谕飞奔而出,一盏茶的功夫便有几个锦衣卫打头包尾,中间一群紫衣宦官抬着个血人从我们面前进殿,我知道那是周新。
两世为人,我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体无完肤”。身上一块好的皮肉都没了,血肉模糊,黑的血痂,红的鲜血,发黄甚至腐烂泛着绿光的肉。
在我一旁的王昭容闻见气味当即就用帕子掩口,早膳都吐了个干净,我连忙与宫女们伺候她去殿后小阁子里坐下歇息,早有机灵的小火者一溜烟跑去喊司药女官。
日头渐高,暑气从地下蒸腾起来,灼热逼人。宫女们在旁打着团扇,我脸上汗犹不停。不敢想象这暑热天气周新一个全身是伤的人,伤口浸汗该有多痛。
我一夜未睡,困乏不堪,还要忧心黑蛋和周新,再加上在王昭容面前不可失态,要费脑筋好生陪她说话,等待的时间于我而言一分一秒都是折磨。皇帝这一审,便是两个多时辰。好不容易等到黑蛋来小阁子接我回东宫,已经过午了。
回了东宫,太子和太子妃也正焦急等着。
“如何?”刚进门,便听太子问道。
黑蛋道:“周新暂时保住了。皇爷爷令人抓了崔美人和御药局的几个宦官,交黄俨和海寿秘审。还没动张贵妃,但赐了英国公家丹书铁券。”
黄俨和海寿是当年去朝鲜选了权妃入大明的两个宦官,其中黄俨与赵王交好,海寿则与太子交好。如此选人,是不信任汉王,也对太子不尽信任的意思。
丹书铁券,就是后世所称“免死金牌”。赐了英国公家免死金牌,意味着皇帝决定接下来查张贵妃,又怕正在外作战的英国公张辅心思不稳,所以许诺不加株连,以稳定军心。
太子问:“那纪纲呢?”
黑蛋道:“皇爷爷对纪纲的信任一时难以撼动。而且纪纲此前对皇爷爷说,抓周新是为他阻挠锦衣卫千户李春办差。”
太子冷哼一声,问:“李春在办什么差?”
提起这个,黑蛋恨得几乎要将牙咬碎:“查贤妃之死。”
贼喊捉贼,反咬一口。不愧是纪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