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又少了一个股肱之臣……”黑蛋叹道。
他与杨荣,是四十年患难与共的君臣情分。自从他做太孙时,杨荣就被朱棣派来做他的师傅。朱高炽在东宫,风雨飘摇十余年,属官都被朱棣猜忌,才干不得施展,连杨士奇都曾几度下狱,唯独杨荣受朱棣信赖,能为东宫出力。朱棣在榆木川驾崩的紧要关头,也多亏杨荣机警应变。实在是为东宫、也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
礼部拟了几个字,我看过之后都觉得不甚妥当,问黑蛋:“谥号用‘敏’字如何?”
“敏锐果决,”黑蛋道:“再贴切不过了。”
于是便赐杨荣谥号“文敏”,追赠太师。另外子孙世代袭官都指挥使。
说罢杨荣,又说起杨士奇。
宣德九年末,黑蛋病重时,未防止杨士奇不服我执政,令朝局生出变故,我曾令范进搜罗杨士奇之子杨稷的不法罪证,用以挟制他。虽然这些罪证最终没真正派上用场,但朝廷的御史们后来获知,却不肯放任杨稷横行霸道、凌虐百姓,弹劾的奏章洪水般涌入内阁。
起初罪状虽多,情节尚轻,普通官员不敢动这位当朝首辅的儿子,结果杨稷屡教不改,变本加厉,竟犯下杀人罪。御史的弹劾奏章一上来,不必我开口,杨士奇自知无颜再面对君上和同僚,只好以年老多病为由不出。我和黑蛋下诏抚慰,说儿子的过失不应当连坐到他的头上,他的忠心体国帝后二人都知晓。杨士奇接旨,感恩哭泣,但不久就因忧虑过甚而病倒了。虽则依然是名义上的首辅,但已经不能理事。
三杨之中,眼下还能操持内阁事务的,只剩下杨溥,可杨溥也已经是耄耋老人了。
马愉、曹鼐是三杨举荐入阁,才干品行俱佳,但能力有限。内阁是朝廷中枢,犹如大脑之于全身,全国上下那么多事等着内阁参详决断,三杨能干,自然能应付,但眼下只有杨溥一个老头带着两个资质不及他的人做,便有些捉襟见肘,显得人手不够。
我不免感慨:“满朝文武,人才济济,但要再挑一个能入阁的人,实在是难。”
黑蛋略想了想,说:“我倒想起一个人,当年存心历练他,不知现下如何了?”
“谁?”
“兵部的于谦。”
第223章 黑白(二)
我在现代时,小学就背诵于谦的《石灰吟》: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后来得知历史上的他,最终真的“粉骨碎身”,也真的“留得清白”时,痛惜不已。
为官难。要做清官,更难。
都道贪官奸,要做清官,先要比贪官还要奸。
一个清清白白的人走到官场上,每个贪官都想方设法要将他拉下浑水。心志不坚的,受了美女金钱引诱,便堕落腐化;心志坚定却又单纯的,被老油子们设下圈套要挟,或许也不得不低头与恶人沆瀣一气。更不用说那无数栽赃陷害的手段。
就连三杨,是好官不假,都不敢称自己是清官。
而于谦,不只是实干派的好官,还是清官。爱民如子,断案如神,做官做到哪里,当地百姓都不舍得他走。后来入职兵部,更在土木堡之变后、瓦剌兵临城下时,几乎以一人之力挽狂澜于既倒,为大明续命。
能有如此本事已经是难能可贵,更难得的是,他干干净净,不贪污索贿也不行贿。外放的官员入京觐见,多赠送朝中要员钱财,再不济也是当地特产。而于谦在巡抚任上时,每次回京城议事,从不带任何礼物。有人劝他“识时务”,他便作诗表明心志:“绢帕蘑菇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
这样的人,于国于民,都是栋梁。不应该死在自己人的刀斧下,更不应蒙冤。
穿越而来,我便有心保住他。
在参政前便加以留意,后来更借“带练幼军”之机让祁镇多亲近他,也在祁钰面前多加赞誉。
黑蛋对于谦的印象也很好,此前先是令于谦巡按江西等地,后又越级升迁为兵部右侍郎,巡抚河南、山西等地,刻意放在民间磨炼他。但此刻黑蛋提议要他入阁,我却踌躇。
于谦清高,不结党营私,在朝中没什么“朋友”。
年纪又轻,虽则有政绩,但毕竟只在基层。
贸然破格提拔,恐怕难以服众,强推只会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上,引发朝野动荡。
然而我又深知他的才干,绝对能堪大用。
和黑蛋讨论来讨论去,黑蛋道:“那便不妨再在六部放几年,让他将兵部以外各部的事也都做一遍,将朝廷的事上上下下都摸透,也积攒下些人脉和成绩,到时再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