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胡氏当时也在太后宫里,我也就假装不知道。
自从废后,太后越发待胡氏亲近了。
刚打完仗第二天,黑蛋不用上朝,陪我在坤宁宫喝茶说话。午后小五请旨进宫,汇报监国时的事。
小五看着不正经,做事却十分老成稳当,博得满朝文武交口称赞。黑蛋褒奖了他。
“见你一年比一年稳重,将来放去藩地,我也放心。”
小五笑道:“不知皇兄给臣弟挑了什么好地方?可有圣裁?”
黑蛋笑着反问道:“你想要什么地方?”
小五笑道:“皇兄这是开恩让我挑?皇兄疼我。我倒是想挑,就怕皇兄为我开了这个口子,二哥三哥六弟七弟八弟九弟他们跟我攀比,人人都要自己挑,让皇兄多难做?”
黑蛋冲我笑道:“果然这人成了亲之后,就像个大人了。”又对小五道:“你且说说看,我也权且听一听。”
小五道:“长沙的鱼好吃,长沙如何?”
我皱眉道:“长沙那地方,低洼潮湿,你从小在南京长大,又来北京住了这些年,忽然去那里,身子骨可吃得消?你那靖氏自幼是在北京长起来的,女儿家娇嫩,怕到时候水土不服……”
黑蛋笑道:“有钱难买他乐意,你拦着做什么?”然而又道:“待会儿觐见母后,你还是问问她老人家的意思罢,我倒是同意放你去,怕她不放心你的身子。招她成日惦记不安,就不好了。”
“好。”小五笑道:“若长沙不好,随便哪里都行,臣弟不去费那个脑子。皇兄能者多劳,替臣弟挑个好地方就是了。”
我原以为太后心疼小儿子,不舍得他到长沙那么远的地方去,没想到太后竟然准了。
太后不反对,黑蛋也就答应将襄王府定在长沙,下旨着人修葺谷王当年的旧府邸。
我起初百思不得其解,到这才慢慢回过味儿来:长沙过去是谷王藩地,小五提出就藩长沙,大概也有暗示黑蛋自己会以前车为鉴的意思。
毕竟他的皇兄,一年比一年更像皇帝了。
永乐年间,朱棣曾以谋反罪名废黜齐王朱榑,从藩地召回京城幽禁,连同子孙废为庶人。但朱棣并未杀他们。
去年,宣德三年,有福建男子楼濂,冒名“七府小齐王”,意图谋反。失败后押往京师,与其党羽数百人一起斩首弃市。巧的是,没过多久,正牌的齐王与三个儿子都相继暴毙。
这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宣德四年,皇帝下旨,郑王瞻埈就藩陕西凤翔,襄王瞻墡就藩长沙,梁王瞻垍就藩湖广安陆州,淮王瞻墺就藩广东韶关,荆王瞻堈就藩江西建昌。
越王瞻墉和卫王瞻埏因体弱多病,暂时不前往藩地。
藩王一旦就藩,非奉诏不得入京,从此相见便难了。
虽然小五的行李家当自有王妃打理,太后和我还是种种不放心,今天赏这个,明天赐那个,东西流水似地往襄王在京的府邸里送。
小五离京前一晚来辞行时,在太后宫里,老三也在,他冲着老三嬉皮笑脸道:“三哥,你看看,不就藩亏不亏?少赚多少赏赐?”
气得老三直咳嗽,白了他一眼,身后宦官捧出个包袱来:“这时我们王爷平日里珍藏的,说是襄王爷喜欢。”
小五掀开包袱看了看,是些古玩书画,笑道:“三哥你怎么净做亏本买卖。从小缠着你要,缠了十年你不给,我要走了你才舍得,让人想还礼都难。”
老三抬手作势要扇他,笑道:“用你还!”
嘉兴在旁坐着,看着哥哥们打闹,吃吃地笑,笑着笑着眼角就起了泪。
太后、黑蛋、我、老三、小五、嘉兴,一大家人聚在太后宫里,恍然像小时候在东宫的样子。只是我们都长大了,太后也老了。
离情别绪满怀,兄弟几人越是尽力嬉笑,越是徒增伤感。
小五到太后跟前行礼,太后招他近前,搂在怀里大哭了一场。
嘉兴上前和小五宽慰了许久,太后才止住哭。
小五跪在她面前不急着起身,笑道:“儿子要走,临走求娘一个恩典,娘肯不肯给?”
顽劣样子勾得太后破涕为笑,刮一刮他的鼻尖,笑道:“你说。你要什么,娘都舍得。”
小五道:“这儿没有外人,关起门来自家人说话,儿子就直说了。娘和大哥还有若——大嫂,看在儿子的面上,和好罢。”
太后脸上的笑渐渐没了。
小五道:“娘不依我,我走去万里之远,日夜记挂,不得心安。”
太后待要端起厉色说话,被小五柔声打断道:“儿子就藩,不能就近侍奉娘。三哥身子弱,嘉兴又已经嫁作人妇。最能尽孝的就是大哥大嫂,娘将他们拒之千里,让他们尽孝无门,娘的晚年,待要如何呢?儿子走,怎么走得放心?”